夫君在旁,儿女绕膝,雒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宇文测看着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腾出手捏了把她脸颊,手感极好,让他忍不住捏了又捏。
阿初看见了立刻嚷嚷道:“阿耶不许欺负阿娘!”
雒苏蹙眉看过去,不躲不闪也不说话。
宇文测把孩子们赶去睡觉,抱雒苏坐到榻上,抚上她微凸的小腹:“这一个的乳名想好了?”
雒苏摇头沉默。
宇文测揉散她发髻,挑起一缕青丝,把玩了一会道:“不用担心世子妃,崔忻很快就到。”
雒苏瞥了他一眼,依然沉默。
宇文测低头轻嗅,鼻尖顺着青丝游走,停在她脸颊上。
“就这么不想当大元帅夫人,嗯?”
雒苏顿时红了眼圈,脱口而出道:“为什么非你不可?明明朝中有那么多将军……”
拇指抚上娇软如花的唇瓣,宇文测反复摩挲,嗓音低哑:“苒苒。”
耳鬓厮磨中看不清他的神情,雒苏想扳开他的脸看看,刚一动就觉得嘴唇一痛——被他咬住了。她呜咽了声,他不退反进。
亲着亲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还好过程中他一直一手护着她小腹。雒苏舔了舔肿痛的嘴唇,推开他喘息道:“等等……先说正事!”
宇文测撑起身子。良久,汹涌的暗潮褪去,黑眸重新变得澄明:“好。”然后顿了下道:
“苒苒,我很高兴。”
雒苏瞪了他一眼:“把我一个人扔在家带孩子,你很高兴?”
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眼角,娇艳得惊人。喉咙忍不住有点痒,宇文测清了清嗓子道:“十四岁出征时,圣人告诉我许胜不许败,皇后派人送来了一只护心镜。除此之外,只有崔忻那小子来问候过。”
他目光深邃:“如今我有妻儿傍身,区区孟蓝奴算的了什么?我守得住江山,保得了百姓,敢教孟蓝从此退避三舍。将来大宇盛世你我共享,等孩子们长大,我们一人一骑,去看我大好河山。”
瞳仁漆黑如夜,光亮如镜,透着他特有的不动声色的激动。
心里又热又胀,雒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扑过去抱住他:“好……”
在他身上把泪花蹭干净,她抬头已是一脸灿烂的微笑:“什么时候走?我去收拾行囊。”
宇文测拥紧她:“不急,明天再说。”
雒苏点头:“孩子们有我在,你放心好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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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蓝的“东征”部署周密,一万骑兵先头出击,二十万大军随后向大宇边界进发。进发之日是郁久闾明勃逃亡的第二天。
边军不敌,大宇边防遭受重创,孟蓝铁骑踏入雍州,难民成群向东奔逃。
七天后,大宇大军至,两国大举交兵。
圣人重新亲掌国事,但糟糕的是,龙体似乎每况愈下。从开战的三月起,三个月过去了,市井中渐渐开始飘出恶毒的流言——国不可一日无储,圣人当迎回太子殿下,改命他人出征。
圣人大怒,彻查流言源头,证据竟指向身居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雒桑。这时却有一批官员跳出来,极力为雒仆射辩白,有的甚至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此事沸沸扬扬闹了半个月,圣人终于降下圣旨——雒仆射乃国之栋梁,右迁尚书令。
竟然不降反升?一众煽风点火看好戏的人速速退散了。雒苏看在眼里,心里却是透亮——罢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实职,剩下不过是虚衔,再高也是空的,看来圣人果然疑心了,只是迫于非常时期,朝中不宜再起波澜。
真正到了千头万绪的时候,雒苏反而平静下来,每天吃吃睡睡、带带孩子,偶尔写写肉麻情书——当然一封也没寄出去,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绝不能让他分心。
阿卯把耳朵贴在阿娘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听了一会,眉开眼笑道:“动了!阿弟又动了!”说着转过脸对阿初道:“阿兄当真不来?阿弟可好玩了!”
阿初板着小肉脸,偷偷瞟一眼,见阿娘正看着他,于是挺直了小腰板,有骨气地摇了摇头。
雒苏笑着招手道:“早上学了什么?给阿娘说说。”
阿初立刻抛掉骨气奔过来,汇报完功课,握着小拳头道:“阿弟也好,阿妹也好,还有阿卯,我都会好好照应,阿娘放心!”
雒苏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嘱咐了宫人几句,让人把孩子们带下去,把闵良娣请进来。
经太后国孝三年,东宫后宫清扫一空,闵氏是唯一留下的。
闵丽辞不肯出宫,在雒苏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的是,甄氏竟会自请出宫,难道说她之前都猜错了?甄氏并未和闵丽辞同谋,想借苏雪奴之事弄出什么风波来?不管怎么说,既然没有生事,她不能无凭无据把人家拘着,毕竟其他姬妾她都一口气放出去了。
这几年过去,甄氏在外面安分度日,似乎真是她想多了。雒苏稍微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闵丽辞要出手,一定离不开甄氏——同居飞星殿数年却没有生事,那就是再谋划更大的事。
“娘子玉体贵重,万莫劳神!若有什么烦忧,丽辞愿效犬马之劳。”
雒苏抬头见闵丽辞正款款而来,粉黛不施,裙裾碧绿,行走间幽香浮动,俨然一位隐居幽谷的绝代佳人。
雒苏习惯性地抚上腹部,神态有些懒懒的:“许久不见双文了,快请坐!阿墨,上清凉饮。”
闵丽辞道了扰,坐下道:“近来似乎不见简……宫人简竹,听说她做错了事,惹怒娘子。丽辞多嘴,要劝娘子宽心,奴婢用着不好,或打或罚都好,就是不该动气,更不要说娘子还怀着殿下骨肉……”
雒苏垂下眼帘,笑意有些勉强:“令双文见笑了。简竹与东宫旧事有些瓜葛,枉我平日待她不薄,她却和外人亲近……没意思的事不提也罢,双文难得过来,可有什么话要说?”
闵丽辞又悉心劝了一会,这才道:“本不该让娘子忧心,但这桩事实在蹊跷,丽辞以为不可不通报娘子。”
雒苏心下一凛,果然来了,支颐望着她道:“哦?何事竟能令双文烦恼?”
闵丽辞低声道:“听说雍州军中出了个绝色娘子,有人进献给殿下,殿下竟收了,每日带在身边。此事令人颇生疑窦,丽辞特地打听,拿到了那人的写真。”
军中美人,就是营妓了。雒苏微微一笑:“绝色?我倒想看看,是何容貌。”
尽管早有预料,展开画卷时,雒苏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画中人舞袖飞扬,回眸一笑。姿容并不算绝色,但那眉、那眼、那浅浅梨涡、那惊鸿般的舞姿……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苏雪奴,真是阴魂不散啊!
见到雒苏不加掩饰的失神,闵丽辞微微低头,隐去眸中笑意,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关切:“东宫旧事,丽辞不知内情,然娘子无须忧心,想是那妇人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殿下何等英明,定不会为其所惑。何况有安陆郡王和云梦郡主在,娘子且宽心。”
雒苏恍惚地点了点头,恍惚地令人送客,直到闵丽辞离去,神情恢复冷静,吩咐道:“把简竹带过来。”
简竹披发素服,低头前行,长发遮住神情,露出的半张脸苍白瘦削。
卧室软榻上设了棋案,雒苏坐在上面,专心摆弄棋子,摆了好一会,抬头诧异道:“人来了?”
卫刀低声道:“是。”
雒苏弯了弯眼角道:“卫司闺留下,其余人退下罢。”
宫女内侍齐齐应是,情绪复杂地退了出去。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越来越像了,心思深沉得可怕,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雒苏恍若无事,轻快道:“这一局我卡住了,你看看,该怎么破?”
简竹缓缓上前,沉默了好一会,哑声道:“罪婢无能,破不了此局。”
雒苏沉默地敲着棋子,她不说话,没有人说话,只有满室的丁丁声。良久,她凝视简竹道:“怎么不辩解?如今郎君远在千里之外,这里也没有圣人的耳目,想说什么尽管说。”
简竹全身一震,继而微微颤抖起来。
雒苏怎么也想不到,帮闵丽辞传递消息的,东宫的内奸,竟是跟随宇文测最久的简竹。她早就知道,当年宇文测被册立为太子,简竹作为东宫第一批宫人,是圣人安放在太子身边的人。正因为如此,她从未怀疑过,简竹竟会做出这种事——有什么靠山比圣人更大更稳?冒着抗旨的危险为闵丽辞做事,这实在匪夷所思,除非她有什么把柄捏在闵氏手上。加上最近简竹反常的举动,简直像故意露出破绽,暴露了自己。
“你从小跟在他身边,爱慕之心生发却只能深藏,这种苦我也曾尝过……求不得而生嫉恨?”雒苏抛下棋子,摇头道,“这理由不堪一击,就像你故意暴露自己一样。究竟为什么?有什么比你性命还重要?”
简竹跪倒在地,嗓音哽咽:“请太子妃赐奴婢一死!”
雒苏默叹了声,狠下心,笑盈盈道:“为什么要赐死?把你送到阿测身边,不是更好吗?”
简竹浑身颤抖,牙齿打颤:“不、求太子妃不要……”
雒苏心下悲悯,卑微到尘埃里的爱,却永远开不出花来。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简竹早已后悔,可没有后路可退,选择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因为宇文测不在琰都,不必面对比酷刑更痛苦的——他的失望和冷漠。
“那就说罢。”
简竹握紧双拳,克制着颤抖,轻声道:“知道当年苏氏的事的人,除了圣人、太子殿下和罪婢,都已不在人世。苏氏本姓宓氏,是宁国太子妃的遗腹女。宁国皇族躲避大宇追兵,千方百计保下的皇家血脉,只有郡主宓洁一人。复国大任就落在一介幼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