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满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茶,一时无语。
无语并不是失语,她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询问。有太多的顾忌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眼前,而后她才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其实所知甚少。
就算是他帮助自己进了从总院,帮自己指明了一条道路,可是他楚清风,到底是谁呢?是什么人呢?真的能够信任么?
再说,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已经难以有什么信任的关系,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力量,已经让她忌惮太多。
那不是自己。
不管其他的事情,不论身体里这份气息出现的原委,谢小满最起码知道这件事情——那并不是她自己。
“很害怕吧?”
楚清风忽然开口,谢小满微惊,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回神。
她对楚清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不仅仅因为原本的帮助,或许也因为每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如同清风入怀,着实让人安然。
只是……害怕?
谢小满苦笑着揉了揉鼻子,说不清应该摇头还是点头。
“大概有些。”她盯着他的眸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清风没有回答。
谢小满的余光瞥见清风阁门外的身影,那是黄毅兴,曾经对她客客气气的人,如今正抱着膀子站在那里,用充满审视的目光看向自己。
她看到了黄毅兴腰间的刀,甚至感觉到了黄毅兴随风而股的敌意,不禁失笑。
“他们太紧张了。”楚清风微微偏头,也跟着笑起来,“其实不必。”
于是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楚清风是背对着大门的,却能够察觉到后面一切似的,神色浅淡。
黄毅兴似乎有些不安,却又不能不服从命令,于是只好黑着脸躬身施礼。抬步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小满微微叹息,“一个不会修行的人,却知道从总院,身后还有这样一班修为不低的人做护卫。难道说。你是那些废柴流中的世家少爷?难道你才是这场大幕的主角?”
这不是戏言,经历的越多,谢小满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太过复杂与虚幻,太过不真实。
自从上回在这里,与楚清风那一席长谈之后。谢小满参悟天地,虽然不是很透彻,但一种无力感越来越占据了她的心灵。
她不是许哲峰那样坚定的近乎鲁莽的人。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小人物,从小就过着寻常的生活。
即便踏上修行这条道路,她也只是简单的想要尝试些新鲜的东西。这就像是市面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水果,谢小满就会买回来尝试一下,如此而已。
对她来说,修行,的确是如此而已。
因为修行,被卷入郭璞师门的乱七八糟事情。这已经是谢小满始料未及的事情,但她尚且可以承担。
可是如今,方才,那一幕实在越了谢小满的底线,那种然万物的余味仍旧在骨子里流淌,那丝淡淡的神格,仍旧让她心有余悸。
是的,心有余悸。
不是喜悦,不是狂欢,不是享受。而是单纯的,恐惧与排斥。
那不是她。
她是最简单而透彻的人,应该过着闲花弄水、意兴悠游的生活。她从不享受旁人的阿谀奉承,不享受他人的溜须拍马。又哪里受得了什么高坐于天地之间,受万人伏拜瞻仰。
她生平不带主角光环,自然也没有承担神格的能耐。
“家父修行,我不过是鸡犬升天罢了。”楚清风的回答与他的人一样,如若一道清风。
谢小满看向小轩窗外,那里有一间茶坊。茶坊有个二楼,黄毅兴正在里面喝茶。
“你的父亲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谢小满由衷道。
楚清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不会骗你,你身上生的事情,这天下间不止你一个,只不过,似乎因为你踏入了修行的缘故,所以事情看起来夸张些。”楚清风道。
谢小满挠了挠耳朵:“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这天地间独一份儿的。你把这话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放心一些?”
楚清风看着谢小满的眼睛,陷入思索:“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神经紧张到了一定程度,谢小满反而愈放松下来,整个人从跪坐的姿态变成了盘坐,甚至还支起了右腿,将右手架在上头。
这样的姿势,男子做起来或许会显得豪放不羁,女子做起来,却显得有些不雅。
的确不雅。
“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小满反笑起来,“你现在这个状态,就跟医生要宣判别人的死刑差不多。您也别磨叽了,直接跟我说说,我还有多长时间能活?”
楚清风看着她的姿态,并没有动容,开口的声音依旧浅淡:“如果按照我所知道的事情,你如今早该死了。”
“但我还活着,这会不会在说明什么问题?”
“可能是,可能不是,我知道的,的确有限。”
“你这个医生当得不好,连个预估的生存时间都没有,让人怎么活。”谢小满笑了起来,终究显得有些无力。
她的面色十分苍白,就算是之前说的再多,她也紧紧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虽然看到了许多风景,可仍旧留恋于青春年华。
“其实我很怕死的。”谢小满叹息着,声音若有若无。
“每个人都怕死的。”楚清风声音安稳。
谢小满一时沉默无语,头脑空空如也,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脑子里像是一片混沌,所有的东西都黏黏糊糊的活在了一起,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过去与未来了。
谢小满伸出双手,举在眼前,呵呵的干笑了两声:“你瞧,我的手止不住的在抖呢。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害怕的,结果还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楚清风无声叹息:“生命消逝这种事情,又有谁不害怕呢。”
“仗剑生死,慷慨豪迈,终究是很难很难的事情呢。”谢小满听出自己声音在颤抖,不禁失笑。
“你要知道,”楚清风将轮椅推过来,绕过了身前的案几,来到谢小满面前,目光深邃,“我也曾经被人说成必死无疑,如今,不是活的也算不错?”
谢小满抬起头,看着他的云淡风轻,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你既然修仙,就应该明白一个很粗浅的道理。”楚清风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直直的渗透进谢小满的脑中,并且在其中不住的回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个粗浅到恶俗的道理,却也是人世间最艰深有用的道理。”
风铃轻响,有些动听。
“我知道恐惧的味道,也知道死亡的味道,自然明白,这一切最初摆在面前时,总是很让人畏惧的。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是下一刻,还是下一年。最初的那些日子,你会突然想到一大堆需要做的事情,可再深入的去想,又现这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不需要去做的,于是,便会陷入深深的虚无感。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一直没有死去,这种感觉终究会慢慢淡去的。”楚清风的声音十分清淡,仿佛正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如果你是幸运的,你会即刻死去,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也就不需要被品尝了。可你若是不幸的,如我,会依旧生活在死亡的恐惧里,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你继续活着,就会一直品尝到这种滋味。不过很幸运的一点,最终你总会习惯的,人是一种十分有趣的东西,只要死亡尚未降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慢慢习惯。至于这一点,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是说不清的。”
谢小满看着他,思绪纷飞,终究化成一池春水的平静。
“没有脱的一天么?”她问。
“或许有,或许没有。”楚清风微微一笑,“习惯了,就好了。”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清茶,那里有一根时而舒时而卷的茶叶,犹自在随着水波上下翻动,无法主宰自己的沉浮。
“难道习惯,不是一种认命么?”谢小满再度开口,她仍旧低着头,盯着那盏茶水,显得有些倔强。
“如果不想认命,最简单的方法,就应该现在便自杀。”楚清风轻笑起来,笑得十分潇洒漂亮。
谢小满沉默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只是她胆子小,做不得这种事情。
她重新看向自己的双手,如今它们已经不再颤抖。
楚清风说的对,习惯,的确是人世间最大的救赎,可同时,也是尘世里最恐怖的存在。
“我忽然现,我现在就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临界态。”谢小满忽然失笑,摊了摊手。
楚清风略微思索了一下:“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你现在的确是活着的,并没有散什么尸体的味道。”
“我准备回家睡一觉,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谢小满站起身来,身体依旧有些软,双手双脚却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冰冷。
风铃轻响,入耳的声音十分动听,也让人心神安宁。
“就这样吧,到时候我请你喝茶。”她说,“你们这个时候的茶实在难喝,我知道一些粗浅的烘焙方法,要是到时候你我还不幸的活着,我就请你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