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颜苒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北宁城。
北宁处于盛国的极北之地,这个时节已经进入了隆冬,洋洋洒洒的下过了好几场大雪。
颜苒坐在马车里,趴在车窗边向外望去,天地间尽是一片无暇的银装素裹,空气虽然凛冽,却也分外沁爽。
温容安怕颜苒冻着,将她圈在怀里,伸出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颜苒觉得痒,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正打算关上车窗,突然看见那小傻子下车去玩了。
他脸上的青肿和淤痕渐渐消退,露出了本来的面貌,果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小公子。
他蹲在路边,捧起了一捧雪,团成了雪球,接着噔噔的跑到颜苒的马车旁,邀功似的举着雪球喊道:“娘,吃!”
颜苒哭笑不得:“这个不能吃……”
小傻子却很固执:“吃!”
这时,温容安缓缓从颜苒的身后露出了一双幽深的眼眸。
小傻子机警的感觉到了危险,不敢再让颜苒吃雪球,却是胡乱的将雪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雪球入口即化,带着突如其来的冰寒,立时将他的口腔冻的麻木了。
他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呼了两口气,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旁人看到他这幅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苒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小傻子啊!
颜苒一路带着他,沿途帮他寻找家人,然而遗憾的是,始终一无所获。
这段时间,温容安教会了他不少东西。
譬如,独立完成穿衣吃饭解手等生活技能,认识数字和各种事物,用简单的词汇表达情绪和需求。
温容安发现他虽然智如幼童,但起码也得是七八岁的孩童,而不是如先前婴儿一般什么都不懂的纯白。
这就令人感到奇怪了,这孩子从前衣食富足,应当出身于富贵人家。
既然如此,他的父母为何不教导他,而是任由他什么都不懂,这倒是令人对他先前的处境更加好奇。
车队浩浩荡荡的进了城,直奔张府。
颜苒的舅舅张将军一早就收到了张云宗的传信,知晓他们今日进城,便早早的从军营赶回来,携妻女在府门口等候。
颜苒下了马车,见到了前世今生已相隔多年未见的舅舅,舅母以及表姐。
张将军身材魁梧,面目刚毅,在看见的颜苒的时候,眼中难得的露出了一抹柔色。
颜苒眼眶一热,便要拜下去,声未至泪先流:“舅舅……”
张将军快步上前扶住了颜苒,也是眼眶微热,慈爱道:“苒苒长成大姑娘了,从前才这么一小点,现在都这么高了。”
张将军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姐姐张氏抚养长大的,甚至为了他的婚事而耽误了自己的姻缘。
他一心想要报答姐姐,所以待到张氏成婚生女后,就毅然离家参军,想要打拼出一番天地。
后来,他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其妻惠氏便带着一双儿女前去投奔他,也就与颜苒和张氏分开了。
直至张氏去世,他们未曾再见过面。
惠氏上前握住了颜苒的手,温柔的问道:“苒苒,可还记得舅母?”
颜苒点了点头,哽咽的唤道:“舅母。”
“这妮子打小就爱哭,都这么大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表姐张云舒穿着一身绯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笑容爽朗,英姿飒飒。
颜苒见到张云舒,前世的回忆涌上心头,鼻头一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泛了上来,扑进了她的怀里:“表姐……”
张云舒马上伸出双手做投降状,对张将军和惠氏道:“爹,娘,你们都看到了,是她自己哭的,可不是我招惹的!”
幼时,表兄妹三人日日玩在一处,颜苒因着年纪小最受娇宠,只要她一哭,张云舒和张云宗就会挨揍。
颜苒回想起小时候的事,顿时破涕为笑。
张云舒伸手刮了一下颜苒的鼻子,嗔道:“小哭包。”
颜苒笑起来,这才想起温容安,赶忙将他拉过来,为他引见。
温容安随颜苒一一拜见过张将军及其妻女。
张将军看着温容安,目色震动:“你就是,温帅之子?”
温容安再度拱手施礼:“正是晚辈。”
张将军不禁有些激动,用力的拍了拍温容安的肩膀,朗声道:“好,好,贤侄一表人才,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北宁从前的三军统帅正是温容安的父亲温大将军,自多年前他带兵击退漠北进犯战死疆场后,边境太平,统帅之职也空缺下来。
张将军便是北宁三大军营之一神策营的将领,也是从前温大将军的属下。
张将军向来景仰温大将军,如今见到他的长子,不免十分激动,手劲就大了些。
温容安面色如常,并不觉得怎么样。
颜苒听着那大力的拍打声,却是心疼的不行。
不过,她如何心疼也不能表现出来,便挽住惠氏的手,乖巧道:“舅舅,舅母,外面天寒地冻,咱们进去说话吧!”
张将军心头一暖,笑容可掬:“还是苒苒贴心啊!”
张云宗却是呵呵一笑,直在心里翻白眼,嘲笑他爹太自作多情。
那小丫头明明是心疼她表哥好不好,跟您老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正要进府,后面突然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娘!”
张将军转身去看,只见一个和颜苒身量差不多的男童正要往她的身上扑。
不过,他自然是接触不到颜苒的,就已经被温容安止住了。
在温容安面前,小傻子不敢造次,只能委屈巴巴的看着颜苒:“娘~”
小傻子的这一声娘,吓得张将军脚下一个趔趄。
颜苒忙解释道:“舅舅,这孩子是我们从小越国人手里救出来的,原是想沿途帮他找到家人,却始终没有找到。”
张将军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家苒苒还小呢,怎么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吧?
那小傻子歪着脑袋看了张将军半晌,突然唤道:“舅舅!”
他除了缠着颜苒叫娘,对于其他人的称谓,都是颜苒叫什么,他就叫什么。
颜苒叫表哥,他也叫表哥,颜苒叫舅舅,他也叫舅舅,辈分什么的,完全随心所欲。
张将军看着他痴傻又纯真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好了,都进来吧!”
颜苒落后一步,悄悄问张云舒道:“表姐,北宁近来太平吗?”
张云舒道:“嗯,挺太平的。就是大小越国内乱,难免殃及池鱼,偶有被驱逐四处逃散的流民和逃兵过来扰乱百姓,不值一提。”
颜苒点了点头,她想着这会儿应是没什么事的。
前世,北宁的战事是在邕宁王造反之后才起的。
邕宁王举兵造反,使得盛国也如大越国一般陷入了内乱。
由是,原本正在争权夺利的大小越国趁此机会重新联盟,合力攻打盛国,意图趁乱分一杯羹。
那时,北宁的一部分兵力被调往淮宁一带,镇压邕宁王带领的叛军。
这种时候,大小越国的合力进犯,就使得北宁军陷入了困境,这一仗打的十分艰难。
北宁数十万将士殊死奋战,抵抗外敌侵略,张将军及张云宗父子就是在此战中牺牲的。
彼时,盛国正值外忧内患之际,到处都是战火流民,颜苒也因此与舅舅一家失去了联系。
待到后来战事平定,颜苒也入了宫,无法与外界联系,只是听说舅舅和表哥已经身亡,舅母也因伤心过度追随而去,只余下表姐一人。
颜苒一直以为,舅舅和表哥是战死疆场。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苏虞,才偶然一次从他口中听说,舅舅是因病去世的。
可是当她追问舅舅的病因时,苏虞却故意不告诉她,直恨得她牙根痒。
“苒苒,吃菜。”
颜苒的思绪被打断,抬眼看向张将军。
张将军道:“这些菜是你舅母张罗的,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颜苒这才将目光放到了桌上,只见都是些小孩子爱吃的甜食。
她早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了,倒是那小傻子吃的欢快。
颜苒夹了一筷子菜,全部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嗯,真好吃!谢谢舅舅、舅母!”
张将军和惠氏闻言,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慢慢舒展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吃过晚饭,张将军让惠氏和张云舒带颜苒回房,并叮嘱她路途劳顿,早些休息,却留下了温容安。
已经到了北宁,颜苒也不好在长辈面前继续和温容安腻歪在一起,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颜苒离开后,张将军笑着对温容安道:“明日你就和苒苒成婚,一应事宜我全都准备好了,你只安心的做个新郎官就行了。”
温容安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张将军没想到温容安会拒绝,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何意?苒苒为了你假死出逃,一路上与你同吃同住,你难道还想不负责任?”
温容安赶忙解释道:“将军,晚辈并非此意。晚辈对苒苒之心,天地可鉴,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张将军却不管温容安如何分说,冷笑一声:“我虽景仰温帅,但我绝不允许你轻贱苒苒!你不愿娶就算了,宗儿,明日你来做这新郎官!”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张云宗突然被点了名字,反应迟钝的指着自己:“啊?我?”
张云宗虽然也因偏爱颜苒而看温容安不顺眼,但他只是将颜苒当亲妹妹啊,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不过,张将军一个颇具威严的冷眼扫过来,张云宗下意识的就应了声:“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