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萍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身心俱疲。刚在刑侦中队,警察反复强调物证是不会撒谎的。
他们坚信她声称划伤了凶徒,不过是人在极度慌乱中产生的一种错觉。
危急关头大脑对事物的细节记忆出现了偏差,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等我们将嫌犯抓回来一审问,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克隆人了。”这是谭警官说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充满了戏谑。
克隆人?当然不可能。陶雅萍也不会蠢到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她有些庆幸,尽管案情已经如此匪夷所思,但那个年轻警察似乎对成功破案仍旧怀有信心。
但她也很担忧,抓住凶徒要耗费多长时间呢?两三天、还是十天半个月?
这期间自己就一直要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吗?她睁开眼,刚巧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张与儿子的合照。
那个女人曾连续三天在学校附近出现过啊,很可能对孩子有所企图。她已然受伤了,万一孩子再出事该怎么办?
她触电般猛地坐起身,焦灼地开始思索对策。经再三考量,陶雅萍决定去求刘聪暂时回来住几天。
毕竟家里如果有一个男人,总是会安全一些。可想起这个男人,她不禁又伤心难过起来。
年轻时曾有多少人追求自己,左挑右选最后嫁给了他。当年的刘聪也确实很有竞争力,衣冠楚楚仪表堂堂,满嘴甜言蜜语。
两人交往一年就领证了,婚后三年有了孩子。陶雅萍有着不低的学历,做着一份轻闲的工作;老公从事金融行业,收入颇丰。
前十年,她一直生活在旁人的艳羡目光之下;那些嫉妒的、恭维的、崇拜的言语,终日在周身环绕。
令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身处在天堂。直到某天,刘聪毫无预兆地突然向自己坦白,外面有了小三并且已经怀孕。
他要离婚!陶雅萍的完美世界猛然间坍塌了。过往的美好全部被狠狠敲成了无数碎片,水银泻坠般散落一地。
每一个碎片就是他们在一起时的一个点滴回忆。曾温馨甜蜜,如今却冰冷锋利。
偶尔你想捡起一片看一眼,都会被刺痛、被割伤。究竟是自己太笨还是他太会演,竟然一丁点异样都没察觉到?
那天晚上,她没有发脾气,只默默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她拒绝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她逃避,哪怕后来老公直接搬到了另一个住处,明目张胆地与小三同居。
她也选择视而不见。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袁小敏身上,就绝对不会是此般结局。
小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不闹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决计不肯善罢甘休。
可陶雅萍却不一样。她不闹,她忍让。男人的新鲜劲儿迟早会过去的,万一哪天他就被我的宽容大度感动,突然浪子回头了呢。
她总是固执地这么想。所以她一直拖着,拖到现在,拖到那边的孩子就快要出来了,也不肯去面对,不愿去解决。
这次求刘聪回来住,或许还能成为一个难得的契机,促使他们夫妻关系暂时得到缓和也说不定呢。
但很快,陶雅萍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太乐观了。在咖啡馆里,刘聪听完她的陈述后,第一反应竟是劈头盖脸地将妻子数落了一番:“你搞什么呀!整天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你怎么能让别人钻这么大的空子呢,把你所有信息都复制走了?还提着刀杀到家里来,你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陶雅萍没有为自己辩护一句。
她心里委屈极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解释有用吗?当一个男人彻底对你没了感情,所有辩驳就都是徒劳的。
他看你怎么都会不顺眼,处处挑毛病。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甚至连呼吸都是错。
“这几天……你能搬回来住吗?”她放下身段请求着:“等警察抓到凶手,我们的危险解除了,你再走。”刘聪板着脸,略微考量了几秒钟后,还是明确拒绝了:“搬回去住……这段时间恐怕不行。美美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又老喊不舒服,晚上不能一个人在家的,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陶雅萍心中透凉。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可他除去指责,竟没有关心过自己一句。她难过地低下头,小声诘问道:“你也不问一下我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只一心想着那个大肚子需要人照顾。现在是有人要杀我,我命在旦夕啊!是不是我们结婚十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想吵架,所以言语很轻。
公共场合吵架实在是太难堪了。她希望能尽量为彼此留住一些体面。刘聪被这句话怼得有些尴尬,吱唔着狡辩道:“刚才……是你自己讲伤得不重的。你不是说每天擦点药就行了嘛。而且警察也已经在抓人了啊。你……你算一下医药费一共花了多少,我等下转给你。”钱,又是钱。
现在除了钱,这个男人已经不愿意再为自己付出任何东西了。陶雅萍苦笑,耐着性子做最后的劝说:“你不拿我当老婆没关系,但你也不拿皓皓当儿子吗?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他现在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难道你真那么绝情一点都不在乎?”谈到儿子,刘聪犹豫了,仿佛确有一丝于心不忍。
他扶额思索了一会儿,答:“要么,你们干脆先搬出来,暂时在附近租个房子住。躲起来不让那人找到。房租我来付。要么,你就直接把皓皓送到我那儿去。等警察抓到了人,安全了再接回来。”陶雅萍沉默。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刘聪抬手看了看表,似乎已无心恋战,决意撤退了。
他起身扣上西装纽扣,道:“你做好了决定就给我一个电话,我现在必须回公司了。工作时间,只能抽空出来半小时。”他掏出钱包,抽了两张百元大钞压在咖啡杯底下,后转身离开。
独剩一个可怜女人落寞地望着窗外,无助又无力。这是分居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
“绝望”。这荒谬的婚姻可能真的已到穷途末路,无论是拖延还是乞求,都再也无法挽救了。
陶雅萍没得选。她在这个城市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能被迫把儿子送到刘聪那里。
毕竟孩子的安全高于一切。临出门时,皓皓委屈地问:“妈妈,为什么我要到爸爸那儿去住。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陶雅萍蹲下来,捧着孩子的小脸,依依不舍,
“只是妈妈腿受伤了,需要修养,这段时间不方便照顾你。等我腿不疼了,就马上去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嗯!”皓皓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们拉钩钩。”现在的孩子都非常早熟,许多小朋友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离婚”这个词了。虽然陶雅萍经常安慰儿子
“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但在六岁的刘哲皓心中,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就应该是已经
“离婚”了。
“离婚”之后只能要一个,他选择要妈妈。送完孩子回到自家别墅,陶雅萍把前后大门的防盗锁链都紧紧插上;然后拖着受伤的腿,又搬了两把椅子抵在大门后面;还带了一个防狼电棒进卧室,放在床头。
做足这些准备工作,她觉得安心了很多。其实通过上次短暂的交锋,陶雅萍并不认为那个神秘女人是所谓的
“职业杀手”。如果是的话,自己肯定早不在人世了。依其体态、动作来判断,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年纪比自己还要大。
上次是事发突然,毫无心理准备,所以应对得十分手忙脚乱。如果她再敢来,自己绝对不会怂得只顾逃跑,一定要弄到些线索。
陶雅萍鼓着勇气这样睡了两晚,可一切安然,什么也没发生。第三天晚饭后,刘聪突然造访别墅。
“你怎么来了?”陶雅萍向其身后望了望,
“皓皓呢?”
“他在家写作业,美美看着他呢。”
“哦。”陶雅萍听见
“美美”这个名字,心里一阵膈应。但还是习惯性地弯身去拿了老公平时穿的拖鞋给他换上。
刘聪套上拖鞋,走进客厅,重重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脸拉得比马还长。
“你到底惹了些什么人哪?”他一张嘴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
“警察都跑到我们公司去找我问话了。”陶雅萍倒是没想过警察会去找他,试着解释道:“他们……应该只是例行公事,按惯例走访调查一下吧。”
“例行公事?”刘聪很不以为然地
“哼”了一声:“他们那哪叫例行公事,他们根本就是把我当成重点怀疑对象在盘问!刚好今天总公司的几个领导又在我们那儿,看着我被两个警察带到会议室去问话,态度还很不客气。你说,领导们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认为我真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现在恰恰正是人事调动的关键时刻,他们这次来就是亲自考察下面的人的。我这算是正撞在枪口上了。被警察这么一搅和,还怎么升职?”他双手交叉抱臂,黑着脸,将头扭向一边:“我真是被你坑惨了!”这一通饱含怒意的抱怨,言辞激烈、一气呵成,可见他白天确实在公司里受了委屈。
陶雅萍歉疚地轻轻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我……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影响你工作。更没想到,警察竟然会怀疑到你头上。”
“怎么能不怀疑我呢?”刘聪无奈地笑笑:“他们说了,在痕检方面暂时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只能往作案动机上考虑。可你的社会关系那么单纯,筛选不出什么嫌疑人。跟你有利益冲突的,只有我和美美。因为你一直拖着不肯离婚,所以我和她就无法结婚。于是我们就有了杀人动机,成了买凶杀人的嫌犯!”陶雅萍闻言,心中一阵纷扰,暗自揣磨着这其中的因果联系。
杂乱思绪像是在混沌中,陡然被人劈开了一道豁口。刘聪瞧了她一眼,似乎觉得神态不大对,遂问:“喂,你那什么表情?你该不会也像警察一样怀疑上我们吧?”陶雅萍小心翼翼地回望了他一眼,怯生生反问道:“那……那到底……是不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