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一片寂静,宫女太监都在廊下侍手而立,屋内丁四正准备向着朱祐樘行礼,朱祐樘早起身一把拉住丁四,此时距丁四醒来已是半月有余,他在泉州养了约有六七天,等大夫说能够长途跋涉后,朱祐樘马上就下口谕使他带胡润泽和玛瑙、陈福火速返京,丁四大伤初愈,路上不敢走得太快,用了十天左右时间才从泉州返回京城。他刚到京城没来得及回家,就被朱祐樘派人接到宫中。此时丁四身体虽已无大碍,但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再加上长途奔波,颇是有些憔悴。
朱祐樘紧紧攥住丁四的手,嘴里叹道:“丁四,这趟真是辛苦你了。”
丁四脸色虽然发白,一双眸子仍是明亮的厉害,身子也站得直直的,丝毫不见疲态,他轻轻摇了摇头说:“皇上言重了,这次外出,所幸不辱使命。”
朱祐樘赶紧给丁四指了座位走,不无愤慨地说:“我没料到张汉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欲竟勾结外邦,意图染指咱大明江山。不过总算是天理昭然,竟被你发现了蛛丝马迹,一点点将他阴谋戳穿,还在紧急关头把消息送到京城,这才及时平息了一场祸事。”又叹口气说:“这里面也有几分我的责任。”
丁四见朱祐樘极为愤慨,知道他心里很是介意,转念一想便猜出了朱祐樘几分心思,朱祐樘以为自己励精图治,没想到外放官员中竟有意图谋逆的,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其实丁四不知道,朱祐樘不仅为张汉生勾结倭寇谋反恼怒,而且更愤怒的是内廷中竟出现了吏部尚书狄出尘为了妻弟蒙敝自己,外戚张延龄骄横霸道、胆大包天,妄图迫害忠良,连身边的太监李广也参与到这件事来,他这段时间夜不能寐,每到了深夜便有些惶恐,他这般辛苦,怎还会出现这些事情?是不是他能力有限、担不起这治国大业的责任来?丁四不知道朱祐樘心里所想,但见他有些意兴阑珊便开口说道:“皇上切勿要自责,鬼迷心窍之人从来不曾少有,即便是太祖高皇帝、明成祖时也是难免有此类事情发生,这实在跟皇上没有关系。”
朱祐樘听丁四还在安慰自己,又想到狄出尘、李广、张延龄三人为了一己私利,竟联手欺骗自己,还想置丁四于死地,不禁又是自责又是伤心,遂把朝内事情说了一遍,丁四这才知道这背后居然有如此多的波折,他越听到后来越觉得惊心动魄,原想自己在泉州拼命,没料到这京城也是步步为营,所幸关碧悦聪明伶俐、胆子又大,这才没让狄出尘几人诡计得逞。到了最后,丁四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等朱祐樘说完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丁四脸上神情朱祐樘早看到眼里,知道丁四还不知道这京城里发生的事,一时有些脸热,向丁四解释道:“倒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这帮人过于狡猾,竟将我瞒了过去。”
丁四想了一想,目光清澈看向朱祐樘,声音诚恳地说道:“皇上,此时过于匪夷所思,就算是当时我处在皇上的位置,也难免行事有几分犹疑。”
朱祐樘听丁四话里并没有怨怼之意,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道:幸亏关碧悦去而复返,如果那晚丁家真是逃之夭夭,他狂怒之下难免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之事,因此便越想越是庆幸。他心情暂缓,又对丁四说:“那狄出尘我已交给刑部,待这事情查实了就可以处治,李广这厮刚事发就畏罪自杀,后来我使人到他家中搜索,竟发现有个册子,上记某人馈送黄白米多少担,原来这黄米竟是黄金,白米竟是白银,他背着我不知做了多少滔天的罪行。”他说到此时心中愤懑,不由将书重重拍向扶手。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犹豫,但终于开口说道:“至于那张延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原来他当时知道张延龄为个人恩怨竟不择手段要置丁四于死地,一时间不由勃然大怒,本想当即就发落了张延龄,但皇后张玉儿向他苦苦哀求,请他留张延龄一条性命,他与张皇后感情甚笃,看她泪眼婆娑不由心肠一软,还是答应了她所请,现在面对丁四心里不由有些惭愧,不知道怎么开口。
丁四见朱祐樘为难,猜想定是张皇后向他求情,但张延龄着实可恨,竟为了自己加害自己家人,还居然差一点被他得逞,他心中自是极为恼怒,见朱祐樘不说话便也缄默不语,屋内气氛便有些冷清下来。朱祐樘到最后还是硬起头皮说道:“我本想也把他交给刑部,但皇后苦苦哀求,于是我想不如把他送往西北军营,让他到外面吃吃苦,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丁四见他对张延龄的处置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便不再让朱祐樘为难,轻轻说道:“但随皇上处置。”
朱祐樘在丁四如此表态,心里不由一松,这次丁四在泉州不顾个人安危,历尽九死一生,终于查到了张汉生与倭寇勾结的真相,而随行吴海又是个昏庸之人,不仅帮不了丁四,还处处掣肘,实在是难为丁四了,最让他无法面对丁四的是,丁四在前面拼命,张延龄为了私仇竟要置他与家人于死地,要是论罪的话,杀了张延龄都算是轻的,但这边张皇后悲悲啼啼,眼见是日益憔悴,他又不忍心让张皇后伤心,因此便只有愧对丁四几分了,眼下见丁四不再追究,心里一阵高兴,眼睛再看向丁四,就有几分感动,就不胜唏嘘说道:“丁四,你待我仍是一片真心,多少年过去,你还是没变。”
丁四心里不由苦笑一声,情分虽在,但君臣有别,哪会没有丝毫变化呢?眼睛随便一晃,又见到朱祐樘两鬓竟有了银丝,心想:这几日里估计朱祐樘也是心思重重,这偌大一个国家,真要是治好了也是不容易的。他想到这里,心里一软,便朗声说道:“皇上,这次能够侥幸摧毁张汉生与倭寇的阴谋,桃源岛上鲨鱼帮诸人功不可没。是他们先探知张汉生有这样的打算,因此便施计偷了知府大印,引得皇上派我和胡大人到泉州探案,他们又暗中同我联系,取得了我的信任,并跟我一道查明了张汉生与倭寇的计划,最后又拼着性命不要,将倭寇阻在半路,使张汉生和倭寇没有顺利会合,而我最后算来,岛上除却妇幼老弱,出战的竟只剩下十一。”他说到后来,强自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喉咙间已是有些哽咽:“这帮人说来都是普通渔民,后来实在没有活路,便被逼成了海盗,但皇上圣明,这些年励精图治,天下归心,这帮海盗也想趁机立功,好将功赎罪,重新过上安稳日子。皇上,我记得早年您曾说过,若是那盗贼都息了做坏事的念头,这才是盛事,这才是治国之道。皇上,你这十年的辛苦也没有白费,这一天终于来了。”到最后是热泪滚滚,再也说不下去。
朱祐樘本来还有些气闷,颇有些伤神,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精神一振:“你所说可是属实?”
丁四急忙擦干眼泪,将计万水与鲨鱼帮所做之事详细讲了一边,朱祐樘听得极为认真,神色也渐渐开朗了不少,同时又有些感动,待听到海上伏击的惨烈,不由长叹着说:“这帮人,好,好,好。”然后又高喊一声:“速传计玛瑙与陈福晋见。”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