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入目所见,皆是饿殍遍地。稚嫩的婴儿伏在形如枯槁的母亲怀中啼哭,哀哀的声音令人闻之心酸。一路走来,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的人比比皆是。
百里清如前世接触的,皆是充斥金钱和肉欲的世界,便是来到这里之后,也未曾见过这般直戳心扉的场景。走在大街上,他们顿时和自己融为了一个世界,如同一把锤子,不停的敲击着她的心灵。
百里清如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硬到无坚不摧了,前世看电视内播放的那些灾难片的时候,她根本无感。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你自己身临其境,你根本无法体会这种心情。
恐慌,无助,绝望。伴随着青城内所有的幸存者,活着仿佛成了一种本能。可是,这样活着,甚至连每一日都变成了煎熬。就如同炮烙之刑的人,谨慎的行走在烧的通红的铁柱上,小心翼翼的饱受摧残。可是,却仍旧需向前走,只因若是掉下去,便是直坠地狱。
活着虽然痛苦,可死亡却更加令人恐惧。
这才是真实的现状。
行至粥棚,那里早已人山人海。有百十余官兵驻扎于此,正维持着秩序。见到魅霜前来,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人走过来,道:“魅霜姑娘,早。”
魅霜点了头,问道:“昨日那几个人,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刘监军憨厚的笑了一笑,道:“多谢魅霜姑娘关心,那几个兄弟现在已经没事了。倒是今儿个出了一桩难事,咱们几个正在发愁呢。”
闻言,魅霜蹙眉道:“可是堤坝那边又出事情了?”
“唔,不是。”刘监军摇了摇头,脸上又带了几分的羞赧:“是一个马上要生的孕妇。”
这么一说,魅霜立刻明白了过来。她略微犹豫了一番,就道:“我去看看。对了,这三位是前来帮忙的,刘监军,你看安排些轻松的伙计交给她们吧。”
刘监军闻言,点头道:“好。”说着,又冲着百里清如三人笑了笑,道:“不知怎么称呼?”
百里清如报了名,刘监军唔了一声,忽而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百里清如,道:“王,王妃?”
百里清如含笑道:“喊我清如便可。”
刘监军忙得摆手道:“属下不敢。”说着,又略带疑惑的打量百里清如。外界不是传言,王妃是个傻子么?怎么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很是正常呢,非但如此,还生的很是美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内,闪着智慧的光,整个人观之可亲。
百里清如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只笑了一笑,也不再强求,只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刘监军沉吟了一下,道:“咱们这边倒是哪里都缺人,只是……”说着,他又打量了眼百里清如,心内暗自思忖,这里的活儿都是重活,哪个都不敢让靖王妃亲自上手啊。
“别只是了,唔,我看施粥那里倒是很缺人手,我去那里帮忙好了。”说着,百里清如径自走了过去,叶涟漪和琉璃见状也忙得跟了上去。
刘监军见状,不禁捏了把汗,看着她的背影,问魅霜:“魅霜姑娘,这,会不会不妥啊?”让王妃来干活,且还是最重的伙计。他怎么看都觉得那么玄幻呢?唔,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监军,可是也是这辈子的第一个官职啊,他还不想丢掉呢。
魅霜皱着眉看了眼百里清如的背影,轻声嘀咕:“真是个麻烦的女人。”说着,又大了声音,道:“她既然要去,就随她去。你不必管那么多,不是说来了个孕妇么,带我去看看。”
听到魅霜如此说,刘监军虽然心中还带着些担忧,却还是乖乖的带着魅霜向临时搭建的帐篷走了过去。
见百里清如三人过来,正在熬粥的小士兵忙得招手道:“喂,小丫头,快过来帮忙。”
百里清如哎了一声,便快步的走了过去。
那小士兵许是头一次做饭,正手忙脚乱的添柴,又见水沸了,忙忙的起身往里面倒米。
百里清如见状,也顾不得自己着的是浅色的衣服,径自走到架起的大锅前,拿起那柄巨大的汤勺,有序的搅动着。
见水自沸腾恢复到平静,她又蹲下来,将险些被小士兵熄灭的火重新烧旺,这才起身对手足无措的小士兵笑道:“你去别的地方帮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她这一切做的很是自然,那小士兵见状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多谢姐姐了,我来给你打下手可好?”
百里清如笑看了眼他变成花脸的模样,点了头,又喊叶涟漪:“涟漪,琉璃,你们来帮着淘米吧。”
叶涟漪早被她这番模样给惊了一惊,此时听得她的指挥,连忙道:“好。”说着,走过去,却又对着满袋子的米犯了难。
自小养在深闺中,她平日里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读的是女则女戒,又哪里接触过这些,是以,面对着莹白的大米,倒是真真切切的不知从何下手。
好在一旁的琉璃上前解了围,当先将米入了水,淘了起来。
毕竟是冬日的天,水冰凉刺骨,不一会儿手便通红了,叶涟漪竟然一声不出,依旧洗的格外认真。
百里清如看了一眼,暗自带了赞赏。
大锅里的粥煮好之后,便有士兵提了大桶过来,将粥倒进去,便提到不远处的粥棚分发给众人。
有士兵维持着秩序,饶是如此,还是能听到有人在后方微弱着气息喊:“饿。”
百里清如不时的搅动着粥,眼光却从来没离开那面的动静。
直到天将正午,前来领粥的人才少了下来。百里清如将最后一锅粥随着众人一起搬了出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叶涟漪正揉搓着自己红肿的双手,见百里清如看她,情不自禁露了个纯真的笑。
百里清如走过去,将她的手扯过来揉着,道:“手疼么?”
叶涟漪摇了摇头,心内却是涌起阵阵感动。
刘监军大步走了过来,先给百里清如行了礼,这才笑道:“辛苦您了,王妃且先去帐篷内休息一会儿吧。”
一旁的小士兵离得近,听得刘监军的称呼,顿时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王妃?哪,哪个王妃?”
刘监军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笑骂:“你小子傻了么,咱这里还有哪个王爷?当然是靖王妃了,还不快行礼。”
那小士兵闻言,忙得笨拙的行礼,道:“哦,靖王妃好,我,我上午鲁莽了,我……”
百里清如禁不住笑道:“行了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方才不是还很能说的么,是了,你叫什么来着?”
听得百里清如问,那小士兵乖觉的回答:“周彦。”
“唔,不错。”百里清如点了一点头,笑道:“去忙吧,杵着干嘛。”
那小士兵见她笑了,禁不住傻傻的挠了挠头,哎了一声,被刘监军笑着踹了一脚,这才傻乎乎的跑向不远处的帐篷。
刘监军笑道:“王妃,咱们走吧。”这一上午,他也曾暗地里观察百里清如,这才完全肯定,这个靖王妃的的确确是前来帮忙的。看她现下虽然满身脏污,却丝毫不在意,倒叫他这个军营的糙汉子都有些感动了。
百里清如笑着应了,依旧扯着叶涟漪的手暖着,跟着刘监军一同去了帐篷。
帐篷内燃着一个火盆,倒是比外面暖和了几分。内中布置的很是简陋,不过一张床一张桌,中间还搁着几个凳子。
百里清如围着火盆坐下,搓着自己的手笑道:“还是屋里暖和,涟漪,快来坐下歇会儿吧,看这脸都冻得红扑扑的。”
叶涟漪羞涩的一笑,矜持的坐了下来。
“王妃,您现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喊人把饭菜给您端过来。”说着,刘监军又抱了抱拳,这才走出去。
棉布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刹那,便有风霎时刮了进来,灌了满屋的凉气。
百里清如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便见门外进来一人,刚好和刘监军撞了个满怀。
刘监军抬眼,见是魅霜,忙得问道:“魅霜姑娘,您没事吧?”
魅霜摆手道:“无事。”说着,又问刘监军:“这附近可能找来稳婆?那女子受了惊吓,这会儿怕是要生了。”
刘监军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多事之秋,自保都已经成问题,这青城哪里还找的来稳婆?别说稳婆了,就连大夫,现在都是急缺的,唯一的一个,还是军营中的军医,却是个从未接触过妇科的,又如何做的来接生的活计。
想着,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着实找不来,怎么,她的情况很凶险么?”
魅霜点点头,道:“恩,算了,事已至此,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若是真的挨不过去了,也是她的劫数。”
百里清如在一旁听着,闻言站了起身,道:“可以带我去看看么?”
“你?”魅霜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顿时摇了摇头。在她眼里,这百里清如就是一个麻烦精,不好好在王府呆着,偏偏要跑出来添乱,惹的王爷三番两次的为了她而深入险境,真是个不讨喜的存在。
如今王爷好不容易将她安置好,她又非得跑出来凑热闹施粥,现在还想插手孕妇的事情,开玩笑呢,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情,岂能由着她当儿戏。
之前听说这王妃是傻子,她还为此气愤了好久,凭什么她家王爷这么风姿卓绝的一个人要娶一个傻子为妻。可是现在百里清如这个模样,她倒宁愿百里清如是个傻子了。最起码,能好好呆在家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