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百里连赫站在桌案之前,猩红的火苗在蜡烛之上跳跃着,也将他的神情映的明灭不定。
百里朝渊带着几分的焦灼望着百里连赫,却不敢出声,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而能做决定的,唯有面前这个貌似苍老的男人。
良久,百里连赫才将手中的书信伸到了面前的烛火之前,那火舌霎时便卷上了上好的纸张。直到火苗几乎席卷上百里连赫的手,他才将之扔到了地上,眼见它烧成灰烬,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百里朝渊到底年轻,见他半日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我们该怎么做?”
“渊儿,你觉得此事,为父该怎么做?”百里连赫不答反问,抛出自己的问题。
闻言,百里朝渊顿时道,“自然是忠君爱国,父亲您也说过,咱们百里家,忠于的便是整个东莱国!”
这话一出口,百里连赫却是不语。百里朝渊先前还有些热血沸腾,被他这表情一看,反倒尽数冷却了下去,仿佛一盆冷水浇了全身,凉的通透。
“父亲,您不会是想袖手旁观吧?”百里朝渊有些小心翼翼道,却引得百里连赫顿时怒目而视。
“你懂什么?!”百里连赫一句话说出来,却又带着几分的疲惫,道,“你先出去吧,此事容为父考虑之后再说吧,总归是天长日久。”
百里朝渊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只得恭恭敬敬的请了安,方才出门了。
这一夜,百里连赫一直在书房待到了天亮,待得朝日初生之时,才将书房的门打了开来。
等候在外面的齐凤兰忙忙的上前,关切的问道,“老爷,您还好么?”只是,她的话方出口,就禁不住捂住了嘴。
不过一夜,百里连赫竟然白了大半的头发,脸上也刻满了沧桑。唯有那背依旧挺得笔直,昭示着一个作为军人的尊严。
百里连赫似无所觉,只微微笑道,“夫人怎么在这里?”
闻言,齐凤兰这才恢复了些许的神智,道,“官家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咱们......今儿就启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齐凤兰有些哽咽,她忍了一下,方才继续说完。
百里连赫只点点头,道,“如此,咱们就走吧,莫让官家的人久等了。”
齐凤兰点头应了,退后百里连赫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走着。百里连赫却停住脚步,携了齐凤兰的手,笑道,“以后这些规矩就省了吧,咱们都老夫老妻的了,那么客套反倒不像夫妻了。”
他这个举动,顿时叫齐凤兰的眼眶有些湿润。齐凤兰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哎,妾身都听老爷的。”
朝霞布满半边天,日光跳跃出东海,霎时将整片天空都照的灿然。
而偌大的百里府,也在此时被官差贴上了封条。
眼见着那朱漆大门落锁贴封,百里连赫终于禁不住老泪纵横。他半生拼命,挣得的前程倒是次要,只可怜自己的家人,到头来却还要跟着他受这般的罪,说是心中无怨,却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啊。
皇帝,这回太糊涂啊!
百里家的人晨起便出了城,刚巧错过了回京报信的官差。
那驿站本就设在城郊,地处偏僻,火烧起来之后,大多数人都在梦中,而那火势又太猛,是以,里面的人员竟然来不及逃出,折损十之**。
若非今晨有路过的官差借宿,恰好赶到,恐怕这火势尽数熄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用说上达天听了!
那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从外地回来的齐玮。祁承璟登基之后,他被外放为江宁织造,今日回来,却是有机密相告。见那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驿站之后,他想也不想,当即命手下之人拿了自己的令牌去京郊大营搬兵救火,自己则带着其他几个属下进了驿站。
方一进门,便闻的有肉焦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余灰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而这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股子的粮油的香味儿。
齐玮心中顿感不妙。照理说,天干物燥,是容易起火不假。可是这驿站几十个人,难道就扑不熄一场火么?除非,是这火是被人为放的!
而这粮油的味道,似乎越发的证明了他的猜想是对的。
内中的火气隐隐,齐玮眼尖的发现不远处的浮梁下正压着一个人。他忙的快步过去,与手下合力将人抬出,探了气息之后,发现此人还有救,便先将他抬了出去。方一出去,就听得“轰”的一声,却是那驿站的小楼被烧的再也只撑不住,倒了下去。
见此情景,他心中一沉,吩咐人好生照看着此人,便骑着快马,直奔京城而去。
偌大的金銮殿之上,待得下朝后,祁承璟方回来,便见御书房等着的人影。
齐玮早看见了祁承璟,忙忙的上前行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承璟大步走过去,道,“免了。”见他一脸有事相报的模样,顿时屏退左右,道,“何事让你一脸着急?”
齐玮并不知道京郊驿站所住何人,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先说自己所发现之事。他从袖中拿出几样东西,逐一放在祁承璟面前。
那是几块元宝,同样是下盖官家大印,可是这几块上面的印章却隐隐有些不对劲。祁承璟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顿时发现其中有诈。
他眸子紧锁,沉声问道,“这些元宝你是从那里发现的?”
齐玮低声道,“回禀皇上,此乃微臣夜探崇州府所得。那崇州府一向管江南六省钱财,此事若非崇州府尹所为,那便是有人借他的手来捣坏了!不管是哪一种行为,若是让这些银钱流通在外的话,都对我东莱国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便是齐玮不说,祁承璟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那崇州府尹乃是先皇的心腹,有问题的可能不大,大半是有人利用他了。只是此人的手段着实阴损,以假换真,且数目巨大,如此疯狂的敛财,完全损人利己的做法,他图的是什么?
祁承璟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沉吟良久,方才道,“朕问你,这崇州府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齐玮略微思索一番,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崇州府尹新娶了一房小妾,据说是柳州人士,微臣若没记错的话,柳州......”
他的话没说完,祁承璟却已经明白了。柳州,那是暗门的老巢。齐玮这是在怀疑暗门从中捣鬼敛财呢!
不过,齐玮虽然没有猜到真实情况,却也准确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祁承璟面沉似水,事实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可也已经**不离十了。当下便吩咐齐玮无论如何拖住银钱不动,其后给敌人致命一击!
齐玮得了命令,这才又提起那驿站之事,道,“还有一事,臣经过那京郊驿站之时,发现那驿站被烧塌,而其中,竟然有粮油之味儿。臣身上有紧要事物不敢耽搁,已经派人拿了我的手印去京郊大营搬人营救了,不知此时境况如何了。”末了,又加了一句,“臣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祁承璟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往那上面想,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里面的人员呢?”说着,他自己却已经猜到了结果。房屋都倒塌的情况下,人员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果然,齐玮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臣在倒塌之前进去过一次,里面的气息实在令人窒息。臣有幸救出一男子,虽气息微弱,还有回天的可能。将他抬出之后,那驿站便倒塌了下去,是以,其他人的生死,暂未可知。”
听了这话,祁承璟又忙忙的问道,“那这男子现在人在何处?”
齐玮算了下时间,道,“臣来得匆忙,吩咐人将他带到我京城的宅院了,他现在正与我手下之人呆在一处。”
祁承璟这才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等京郊那边传来消息再行商议。只是,你这边的事情不能耽误,你速速拿了朕的手令回去吧,必要之时,周围三万人马的兵力皆可为你调遣,务必要截住这批假银两,并查清楚真银钱的去处!”
齐玮深知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听了这话,顿时郑重的点头,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待得齐玮下去之后,偌大的御书房便只剩下了祁承璟一个人。
顺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恭声道,“皇上,奴才现在叫人传膳吧?”
祁承璟摆摆手,道,“等一会儿吧,朕现在还不饿。”
顺公公见他脸上似有愁容,不敢再劝,点点头道,“那奴才命人将饭菜温着去,等皇上想吃的时候随时端来。”
祁承璟应了,见顺公公要告退,又喊住他,问道,“小顺子,你说皇后那一行人,算行程现在应该到哪儿了?”
听了这话,顺公公笑道,“奴才哪儿能算清楚啊,不过皇后身子娇贵,他们应是不敢快马加鞭的走。若是走的慢了,昨夜估摸着会到京郊驿站歇一晚上,现在许是上路,向承德去了吧。”
一面说着,顺公公的眼里都含了笑意。他就知道,皇上不是向宫里人传言的那样,对皇后毫无情谊的。他在这宫里带了这些年,人情冷暖早看的通透亮堂了。皇上对皇后,用情深着呢。只是,天威难测,皇上明着要对皇后冷淡,暗着却愁断了肠,谁也无可奈何啊。
却不知,他这话一出,祁承璟当时就变了脸色。
他猛然站起身,道,“你说,昨晚他们下榻在京郊驿站?!”
顺公公不知为何皇上会神情大变,闻言据实作答,“皇上,奴才只是估摸着,许是不准的。”话虽这么说,可祁承璟明白,小顺子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也不会这么说。他说许是,那就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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