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日头还大,到了傍晚风吹来却有一阵凉意。赵谌用披风裹紧儿子,马蹄声嘚嘚地回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前行。
赵元背靠着他爹厚实的胸膛,只在披风外露出个小脑袋,嘴里还叽咕叽咕地嚼着蜜果子。坊市里最有名的蜜果子店才用晒干的小荷叶包裹果脯。各种新鲜的水果略微晒干,用牛乳煮过一遭,再涂抹一层蜂蜜晾干,滋味自是不必说的,却搁置不住。
“阿父。”他还艰难地抬起爪子,塞了一个海棠果进赵谌嘴里。
赵谌哪里喜欢吃这些个?儿子的心意却不能推却,便含进嘴里,顺带还咬了一口儿子的肥爪爪。赵元昂的嚎了一嗓子,缩回爪子又忍不住嘎嘎地傻笑。
“好吃不?”他又自个儿吃了个金蕉片,十分惬意呢。
“嗯。”赵谌低头用下巴蹭蹭儿子毛茸茸的发顶,心底一片平静。
赵元嚼着嚼着,又想起来一件事:“阿父,我收到的那些东西带了吗?”
“嗯。”
“那到底是带了还是没带啊?”
“嗯。”
赵元:“……”
他忍不住蹭蹭蹭地扶着赵谌的胳膊在马上转个身,抬起小脖子打量赵谌。
赵谌眉头一挑,低头:“作甚?”
赵元用那种怀疑地眼神瞅着他道:“阿父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觉得你不太对劲哩,都不说话!”
他那点浅薄的揣度力,哪里看得出赵谌在想什么?不过这么敏锐倒让赵谌微微惊讶。他眯起眼危险道:“哦?既然能感觉到为父不高兴,怎么平日里惯会装傻作痴?”
赵元顿时悔啊,悔死个人!
他色厉内荏道:“赵大将军!莫要转移话题!”
赵谌看他那奶声奶气毫无威慑力的小样儿,就像炸了毛的小奶猫,冷硬的面容都不由自主变得温软。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把赵元抱得更近些:“乖一点,马上就要到家了。”
赵元把一小包蜜果子吃完,也就将将到中军府门口。死气风灯在大门门廊下摇晃,带着橘色的暖意。这还是他头一次离开家这么一整天,再次回来的时候,正如他爹所说,有种乳燕归巢的温暖和安心。
“别动!”赵谌摁住想要自己爬下去的儿子,利落翻身下马,然后把儿子拎下来。后头的轩车缓缓停下,赵谌走过去,扶着范氏助她下来。
“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看碧丝和莺歌扶住了范氏,就松开手淡淡道。
范氏满脸疲倦,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低声道:“谌郎,今晚就歇在棠梨院吧,妾身……妾身有些话想和您说。”
赵谌看了她一眼。范氏不是那种争宠的,若没有要紧事,只怕不会开这个口。他留意到范氏紧张地抚着肚子,就道:“我晚些过去。”
待赵元对范氏道了安,他就带了儿子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碧丝莺歌扶着范氏落在后头慢慢走着,两人脸上都有些喜意。虽说中军府后宅里干净得很,但郎君和娘子之间平淡的私底下几乎没有往来,看在她们这些下人眼里,也有些为娘子着急。一个女人再为着孩子,也不能没有夫主疼惜啊,何况娘子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这么守活寡吧?
好在郎君还是对娘子有感情的。
木樨园里却已经亮着灯,下人来来往往的格外热闹。赵元刚才还活蹦乱跳呢,毕竟身体还是个五岁小儿,半路上挨在赵谌肩膀上就已经开始困了,眼睛一闭一闭的。赵谌没让下人提灯引路,在昏暗的小路上穿行无碍,他听着耳边小小的细弱的呼吸声,抱着怀里软软热热的小东西,眼睛黑得发亮。
即便没有血缘,阿奴也似融入了他赵谌的骨血之中,再割舍不得了!他要守着这孩子长大,看着这孩子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若国君一径要除掉胪氏子孙,他宁愿卸去军职爵位,带着阿奴归隐山间,再不入世!
立秋为着赵元悬了一整天的心,见赵谌抱着赵元进了院子,孩子却没甚反应,吓得手里的茶盘都松了,茶盏掉落一地。她顾不上收拾,拎着裙摆跨过去跌跌撞撞奔到赵谌跟前。
“大郎!大郎这,这是怎么了!”她急得顾不上尊卑,眼睛都红了。
赵谌温和地看她一眼,晃了晃儿子对她道:“没事,他方才困了。”
赵小元迷迷糊糊扶着某爹肩膀抬起大脑袋,眼神惺忪地四处望了望,还没清醒过来呢。那副软绵绵的模样让立秋松了口气,一时间脚都有点发软。
赵谌摇摇头,低沉道:“范家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吗?别忘了我上次的话,你的防备心太重太明显,莫让人抓住了把柄。”
立秋默默点头:“奴婢知晓了。耳房里准备了热水,郎君带大郎去洗漱吧,可要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
一听到吃食赵元立刻就清醒了,蹭着赵爹要求道:“我要!我想吃盐煎肉!”
确实,从中午吃宴后,也就下午用了些茶点。赵谌点点头,吩咐立秋:“再加个炒鳝丝,两碗莲子粥。”
他带着赵元进了耳房,里面铺了青石,硕大的木桶足可容纳两三人沐浴,就赵元这种小身板,都能在木桶里头游泳。
赵元总算脚挨着了地,自己脱衣服,这方面赵谌倒不惯他。他脱了外头的小深衣,抬起胳膊闻了闻里头的小衣,一脸嫌弃:“好臭啊,淌了好多汗,我都变成腌渍菜啦!”
某爹□□着精壮的上半身,光脚走过来,托着腋下把儿子举起来嗅了嗅,一脸的莫名其妙。他看着赵元嘲笑道:“为父倒不觉得阿奴臭,只闻到一股子奶味儿。”
赵元恶狠狠地用脚丫子踢向面前宽阔的胸膛,结果被某爹的胸大肌给反作用了,疼得直抽抽。赵谌一脸无语,拦腰抱着儿子给他揉了揉脚丫,儿子的小脚丫胖嘟嘟的,脚趾头一粒粒十分圆润可爱,这会儿大脚趾头都踢红了,独独翘了起来,娇气得很呐!
父子俩儿泡在热水里,都不由松了筋骨。不过准确来说,是赵谌泡在水里,赵小元坐在他的大腿上。
赵小元贼兮兮地瞥了他爹一眼,心底感叹,他爹可真是男神级别啊!特别是这样双臂搭在桶沿上仰头闭眼的样子,流鼻血呦!他爹又酷又帅,还有小鹿斑比的长睫毛!鼻尖能顶到天上去!肌肉流畅自然,腹肌清晰,还有人鱼线!
而且,嘿嘿……他偷偷伸着小手指,戳了戳赵谌的……那处……羡慕啊高山仰止!大鸟!绝世大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绝世大鸟!!
赵谌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一把逮住儿子!
“再胡闹,待到秋狩你就别去了。”
赵元立刻服软,小肚子一挺,特别不要脸:“我错啦!小鸟可以给你捏一下好了吧!”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赵谌反射性地深呼吸,抹了把脸色的水迹。
赵谌决定速战速决,利索地拣了澡豆搓出泡沫给赵元洗头,没一刻钟赵元就洗白白,一脸无辜地站在浴桶外头。他爹舀起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长及腰间的黑发沾了水贴在肌肉紧实的后背上,黑白对比简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力度和美感!
赵元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紧接着想到他和自家爹没血缘关系激动个屁啊!
顿时就=口=了。
只能深切的祈祷不知名的父母有个好长相……
两人坐在廊上,围着一张小方几吃夜宵。薄薄的盐煎肉卷起来,两面都夹了一点油煎过的香叶,咬进嘴里冲突十足,却意外的好吃。赵元战斗力十足,闷头没一会儿就把自己面前的一碟肉和一碟鳝丝还有一碗粥给解决了。
“阿父,臻铖和原珏他们明天还会来吗?”赵元抹了抹嘴问道。
赵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五日后左右将军奉国君命要返回边城,他们自然要来。”
赵元木讷地点了点头。呃,这句话里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不成?下次问问夫子好了,他对时局实在没什么认识,好像和老爹缺乏了一点共同话题啊。
赵谌陪着儿子一直到他入睡,才让立秋提灯去了棠梨院。
范氏挨不住早就浅浅睡了一会儿,他进来的时候,正坐在案几前喝一碗补汤。
“谌郎可要吃些什么?”
赵谌摆摆手,在她旁边坐下:“你自吃你的,无须管我。”
范氏只好继续喝自己那碗汤,她身条较瘦,也还没有显怀,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太过单薄。此时许是沐浴过,一头黑发只垂下简单束了起来,一身素绢的小衣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和一段锁骨,坐在那里的样子十分宁静。
“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赵谌斜撑着头,姿态颇有些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