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细密密地斜着,雾一般飘落,虽说是小雨,却也会湿人发衣。远处的天边有着灰红色的夕阳,将一小片云层染红,像初开的荷花尖那一点绯红,极可爱。
长安镖局潞州分局内,几人负手站在雨中,这样的雨是令人享受的。
良久,张宝儿终于扭过头来,对江雨樵歉意道:“岳父大人,让您做这副总镖头,可万万莫觉得委屈!”
说起来,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最开始的时候,江雨樵对张宝儿很是排斥,他觉得张宝儿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接触的多了,江雨樵便慢慢接纳了张宝儿。而现在,江雨樵对张宝儿不仅在心里面宽容,而且在行动上也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在江雨樵看来,张宝儿不仅是自己的女婿,而且还等同于儿子。不,不只是这些,似乎还有一份朋友意味在里面,这种感觉让江雨樵很享受。
听了张宝儿的话,江雨樵哈哈笑道:“宝儿,这可是你想多了,我可不在乎什么总镖头还是副总镖头。我只想看看,你用什么办法将潞州的这些帮派一一除去。”
魏闲云对江雨樵淡淡道:“江岛主也看出来了,现在的宝儿已经不是以前的宝儿了,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等着看好戏吧!”
说到这里,魏闲云瞅了一眼江雨樵身边的吴辟邪,有意无意提醒道:“不过,江岛主还是要多替宝儿考虑考虑,若是有个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便不好了。”
江雨樵当然听出了魏闲云话中所指,眉头微微一皱:我符龙岛的人,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
说实话,江雨樵一直不喜欢魏闲云,这人太阴。张宝儿虽然也有不少鬼点子,但他的心性是好的。不过,看在魏闲云全力在帮张宝儿的份上,江雨樵并不和他计较。
江雨樵朝着魏闲云点点头道:“魏先生,您请放心,我不会让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的!”
正说话间,前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怎么回事?”顾安赶忙朝前院奔去。
紧接着,郭涛与吴辟邪也向前院而去。
“郭长老!”张宝儿急促的喊声让郭涛戛然止步。
“不知姑爷有何吩咐!”郭涛朝着张宝儿抱拳道。
“烦请郭长老将符龙岛众人安抚好,无论前院出了何事,都不要露面!”
“属下明白!”郭涛应了一声便朝后跑去。
“岳父大人!估计是有人来踢馆了!走,我们看看去!”说罢,张宝儿率先往前院而去。
魏闲云想也没想,便紧跟了上去。
“踢馆?”江雨樵听了忍不住想笑。
以前都是江雨樵上门去找别人的晦气,现在竟然反过来了,他这镖局的副总镖头才刚刚上任,便有人来给他添堵,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张宝儿、魏闲云与江雨樵来到了前院,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镖局的大门已经没有了,而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散落着木屑。顾安、吴辟邪正与一帮人在对峙着,说起来应该是十二个人。两个黑衣人立在最前面,一个身形矮胖,一个枯瘦如竹,各自打着一个灯笼。灯笼上有个朱红的大字“雷”,格外鲜明。他们后面是一座八抬大轿,由八个身穿天蓝色长衫的汉子抬在肩上,并没有落轿。轿两边各站着一人,都穿着锦服,扶着轿杆静立在原地。
见张宝儿来了,顾安与吴辟邪退到了他们的身后。
虽然轿中之人颇为神秘,但魏闲云还是从灯笼上的“雷”字上判断出,来人应该是长乐门门主雷震天。
魏闲云扭头朝张宝儿说了句什么,张宝儿听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江雨樵本想问问对方的来头,可见张宝儿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轿子,并没有什么动静,便也闭嘴不言了。
张宝儿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双方就这么相持着。
天色渐晚,张宝儿向顾全轻轻耳语两句,顾全点点头转身而去。
不一会,顾全带着两名镖师来了,他们举着两个灯笼,站在了张宝儿身旁。
张宝儿依然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笑意,就是不说话。
终于,轿中人忍不住先发话了:“去,将他们料理了!”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张宝儿他们听的。
提灯笼的两个黑衣人向前移动了,虽然速度不快,但脚步始终保持着同一节奏。
江雨樵朝着吴辟邪做了个手势,吴辟邪毫不犹豫迎了上去。在距离黑衣人近两丈的时候,吴辟邪停住了,两个黑衣人迅速摆了一个小小的交叉,这个移形换位正是二人要发动攻击的讯号,他们的身影如同刚从地狱出来的索命无常。
这二人一向联手对敌,他们的虎鹤双形和大力开碑手都是成名已久的绝技,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罕有其匹。那八个轿夫望着吴辟邪,就如同望着一个躺在砧板上待屠的羔羊一般。
两个黑衣人的状态已调整到了巅峰,弥漫的杀气就连张宝儿与魏闲云也能感觉的到。
吴辟邪先动了,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极为随意,身形有如微风拂柳,稳定而又从容,就像一个贵胄公子小酌后,慵懒散漫地徘徊在自家后花园中,似乎全然意识不到眼前的杀机。
吴辟邪离两个黑衣人越来越近,那八个轿夫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地等待两个黑衣人那雷霆般的联手一击!
江雨樵脸上却泛起了笑意,他明白,双方早已分出了高下。
吴辟邪对杀气浑若不觉,相反走得更加悠闲恬淡,好整以暇地向二人抱了抱拳,就像是在街头邂逅了故交好友。他漫不经心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脸上笑容可掬,目光投向轿子。
只听“哧“的一声,两个黑衣人的灯笼同时熄灭,他们居然没有出手。
八个轿夫的脸色都变了,十六只眼睛居然没有看出两个黑衣人如何着了对方的道。他们在江湖上都堪称是一流高手,多年的并肩作战,使得这八个人已心意相通,行动趋退如同一人。没有人指挥,但大轿却稳稳落了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轿子的移动。
这八个人,无疑都是很可怕的人。可是,拥有八个这样的轿夫,雷震天该有如何可怕?
八个人动了,八个迅捷无伦的身影猱身齐上,分别从八个方位向吴辟邪扑击,一时间兔翻鹰扬,落叶纷飞,衣袂破空之声大作。
吴辟邪在在拳山掌影中左闪右避,竟不还手。领头那个的一掌“摧枯拉朽”击向他的左腕,他居然一侧身,用后背接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击。只听得“啪啪”声响,无数拳掌击在吴辟邪身上。
吴辟邪的身形像是恣肆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颠簸摇荡,但仍不改前进的方向。他的目标,只有那项轿子。八个轿夫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们知道遇上平生从未遇过的绝顶高手,各自将功夫发挥到极致,配合得天衣无缝,拳风掌影中夹杂着叱咤呼喝。毕竟,门主若出半点差错,每个人都逃不了天大的干系。
八个人都拼命了,吴辟邪漫不经心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错愕,但也只是惊鸿一现,很快就恢复了。他闪避的步伐看似极为拙劣,但很有效,八个轿夫的攻击看上去没有落空,但却一下也没有完全击实。
“你们退下!”轿中传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让吴辟邪的身影一滞。
八个轿夫迅速退到了轿前各自原来的位置,就像他们刚才不曾离开过一样。
“如此年轻,却能在我长乐门八大金刚的围攻中全身而退,不简单!”看的出来,轿中人对吴辟邪武功之高很是意外。
吴辟邪并没在答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不知你们谁能做主,速速与我答话!”轿中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宝儿上前一步,很有礼貌地朝着轿子抱了抱拳:“在下张宝儿,是这家镖局的东主,不知雷门主有何见教?”
“既然知道我是雷震天,那就应该知道我长乐门的规矩!”轿帘后传来了雷震天的声音。
“门主见谅,我来潞州时间尚短,还真不知道长乐门的规矩!”张宝儿不卑不亢道。
雷震天霸气十足道:“没有我长乐门的允许,潞州城不能设立武馆镖局,更不允许其他帮派的存在!”
张宝儿心中清楚,雷震天并没有狂言,潞州城内的确没有一家武馆和镖局,他成立的镖局算是头一个。
张宝儿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这潞州似乎还有正义堂与燕雀帮存在,不知门主作何解释?”
雷震天没有答话,过了好半晌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燕雀帮是我允许它存在的,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他们彻底消失。至于正义堂,要不了多久便会烟消云散!”
张宝儿做了个俏皮的表情:“那就等门主清理了正义堂与燕雀帮之后,再来同我讲你们的规矩吧!”
“这么说,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雷震天冷哼道。
“没有敬酒何来罚酒一说?雷门主,有会么手段只管使来便是了!”张宝儿没有任何退缩。
“老五,你去!”雷震天声音中带着怒气。
站在轿子左边,身着锦服手扶轿杆的汉子应声而动,他上前几步,来到吴辟邪面前,双掌平舒向上,自腹部渐渐移至胸口,掌心逐渐变得殷红,周身的衣衫都被内力鼓荡起来,看来是要领教一下吴辟邪的掌力。
就连张宝儿都能感觉到,像是面对着一个熊熊燃烧、热力四射的洪炉,可以想象这一掌之威,定然是沛不可当。
吴辟邪依然站在原地,但面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他低喝一声:“大伙儿退后!”
江雨樵与张宝儿、魏闲云、顾安还有那两个镖师都退出了三丈之外。
锦服汉子突然一声长啸,身形拔起,像一只鹰隼凌空下击。如平地起了飓风,满地的落叶纷飞,众人耳中都是呼啸的声音。吴辟邪也是一声长啸,右掌迅捷无伦地挥出,迎上了黑衣人排山倒海的一击。只听“啪“的一声震天价的大响,黑衣人的身子倒飞而回,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落到三丈开外的地方,一趔趄这才站稳。
吴辟邪脸如金纸,身体簌簌发抖,双脚所在的地方,下陷形成一个土坑。
锦服汉子深深吐了口气,忍不住赞道:“好厉害的掌力!”
“哈哈哈!”轿中雷震天的声音不失时机响起:“年轻人,你能接下我长乐门左护法一掌,也算是个人物了!可是,你还能再接我右护法一掌么?”
显然,雷震天所说的右护法是站在另一边的锦服汉子,既然能做右护法,想必武功也不会低于左护法。再看看吴辟邪,已经没有了再战的能力。
江雨樵焦急地看向张宝儿,张宝儿知道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便朝江雨樵点了点头。
江雨樵走上前去,拍了拍吴辟邪的肩头轻声道:“你先到后面歇着吧!”
吴辟邪也不逞强,转身蹒跚着退了回去。
“你受伤了,我懒得占你的便宜!”江雨樵看了一眼场中的锦衣汉子,又对那名右护法傲然道:“你们俩一起来吧!”
傅冲天如渊渟岳峙,卓立当场,单是这份气势,便让场中之人为之所压。
右护法还在犹豫,却听雷震天沉声道:“老六,你去试试吧,若不可为速速退回,切记!”
八大金刚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门主向来眼高于顶,怎会说出如此煞威风的话。
江雨樵头微微一仰,双眼望天,一语不发,似是倨傲之极。
左右护法同时下场,江雨樵身上特有的高手气机森森迫来,让他们心神一紧,知道已经遭遇生平最强劲的对手。
场外众人眼皮子眨都舍不得眨,这一战尚未开场,阵势便已非同小可。
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右护法率先出击,单掌一挥,裹着团隐隐黑气,朝江雨樵的胸腹间直击过去,另一边的左护法毫不客气,双掌一错,朝内圈欺近过来。
左右护法听了雷震天嘱咐,知道能让门主如此谨慎之人,定是罕见的劲敌,因此一出手就用上了十成功力。掌力未及敌身,掌风已将江雨樵的衣衫带得猎猎作响。
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强烈的冲击,江雨樵身形摇摆,本来不动如石碑的身子化作了风中弱柳,连退了几步。一瞬间左右护法已连环进击了一十三招,虽然没有击中,但占尽了先机。然而,就在二人招式用老的间隙,江雨樵突然猱身而上,闪电般出手点中了二人的穴道,便又退回了原处,就像根本没有离开一般。江雨樵人只出了一招。
三人停了下来,静立不动。
江雨樵哈哈一笑,缓缓上前为二人解了穴道。
左右护法面色铁青,也没有说什么,只朝江雨樵一拱手,转身向轿子走去,二人走的很慢,脚步滞重,竟是重伤力竭的症候。
八大金刚大惊,连忙上前要扶。左右护法一一推开,径走到轿前,才要告罪,却听雷震天森然道:“想不到小小镖局内竟然藏龙卧虎,雷某来会会你!”
言罢,众人见眼前人影一闪,轿内的雷震天已疾逾奔马,纵到了江雨樵面前。
江雨樵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也不禁暗吃一惊,想不到雷震天的武功比自己预料的还高出许多。
雷震天两只眸子精光电射,望着傅冲天,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谦让的手势,说了一个字:“请!“
江雨樵右手一撩长衫的下摆,同时伸出左手,就像是一个谦彬有礼的主人迎出门来,微笑着去拉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手。
雷震天蓦然一声长啸,直如虎啸猿啼,声震云霄,右掌突然旋了个小弧,击向江雨樵的前胸。这一击,直如崩山裂石,掌风中竟蕴含着郁郁的风雷,仿佛地狱中的勾魂之手。
吴辟邪在一旁看了骇然失色,惊呼失声,他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雄浑无匹的掌力。
这一掌,是致命一击。
江雨樵的青衫被这一掌的劲风带得向后飞扬。这一击,不仅笼罩了江雨樵的胸口要穴,而且波及他身后三丈的范围,这个距离,已超出人力逃避的极限,这一击的力量,也超越了血肉之躯的承受。天下已无任何高手能全身而退。
江雨樵左足向后点出,单掌将雷震天的力量引向了侧面,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一根水桶粗细的槐树化作漫天木屑。漫天木屑中,仿佛闪过一道匹练般的电光。
江雨樵顺势向前,更像是见到多年未晤的老朋友一般,竟然抱住了雷震天。
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雷震天的右掌刚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威势方出,江雨樵已自己用胸膛迎将上来,将雷震天的右掌紧紧夹在自己和他的胸膛之间。
饶是如此,江雨樵还是硬碰硬地承受了雷震天的三分掌力,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
雷震天一声长笑,身形陡然拔起数丈,如一只灰鹤般退回了原处,风中传来冷冷的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符龙岛主驾到!”
江雨樵背负双手没有说话,青衫在晚风中轻轻飞扬。
“不知岛主因何来到潞州!”雷震天说话客气了许多,似是对江雨樵极为忌惮。
江雨樵呵呵一笑,指了指张宝儿道:“很简单,因为他是我女婿!”
雷震天看了张宝儿一眼,微微点点头,转身上了轿。
看着八大金刚抬着轿子缓缓离去,张宝儿久久没有言语,仿佛沉浸在冥思之中,
暮色更重了,天地之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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