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怡香楼死人啦!”
这声音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怡香楼可是曲城最大的酒楼,出了命案,这还得了?
人们纷纷往怡香楼门口跑去,都想看个究竟。可是等他们到了楼下,才发现县令张宝儿已经带着捕快们先赶到了。
张宝儿踏进酒楼,果然就看见了一具尸体。
酒楼的掌柜黄世文站在尸体边上,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只喝了一杯茶啊!”
张宝儿摆手让仵作检验尸体,然后向黄世文和在场的人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死者名叫张虎,张宝儿曾经和他打过交道。
吴仕祺的女儿被害一案中,屠夫张虎差点成了替死鬼,还是张宝儿明察秋毫,避免了一场冤案。没想到,今日张虎却死在了这里。
“黄掌柜,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张宝儿询问道。
黄世文一脸无辜道:“县令大人,今天早上怡香楼才开门,张虎就走了进来,喊着口渴要喝水。他是个熟客,我见他要得急,就把自己刚泡的一壶茶倒了碗给他。谁知道这茶刚喝了半碗,张虎就开始呕吐,然后就躺在地上打滚,很快就不行了。”
据仵作报告,死者周围有呕吐物,五官流血,舌头起疱,是中了砒霜之类的剧毒。腹部青黑,而指甲颜色不变,说明他早上没有吃东西,是空腹中毒。
张宝儿让人继续检验张虎用过的茶壶和茶碗,结果茶壶里没毒,而茶碗里验出了毒素。
张宝儿盯着黄世文问道:“你说你没有投毒,现在验出张虎就是因为喝了这碗茶水才中毒而死,你怎么解释?”
黄世文大声道:“冤枉啊,县令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呀!”
张宝儿下令在店里搜查,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物品。
张宝儿心想,一般人预谋杀人,总要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动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在自己酒楼里杀人,确实不符合常理。
于是对黄世文道:“按说我应该先把你羁押在狱继续审查。念在你是本地乡绅,一向守法,就先免了这道手续。不过在案子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出远门,要随时听候官府传唤。”
黄世文连说了几个是字,躬身送县令大人出门。
这几日,绛州府派下来紧急公务,张宝儿一连几天都没抽出工夫过问这件案子。等他刚闲下来,就听到一个消息,据说张虎死后阴魂不散,天天晚上回来找他老婆钱氏,要拉她去阴间做伴。
张宝儿决定去钱氏家去看看,将近子时,张宝儿带着华叔与吉温出了门。他们提着灯笼穿街越巷,来到了钱氏家小院门前。张宝儿一行在门前驻足,此时天上没有一丝月光,一阵冷风吹过,让人激灵打了个冷战。
这漫漫长夜里,真的会有鬼出现吗?
就在此时,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寂静中听得格外真切,一个女人的声音喊:“张虎,你放过我吧,我多多给你烧纸钱,我让和尚给你超度……”
张宝儿给华叔使了个眼色,华叔飞身一跃,已经上了墙头,再一翻身,便落到了院里。
过了一会儿,张宝儿又听到华叔的叫声:“鬼!真的有鬼!”
待华叔打开院门,张宝儿奇怪地问道:“华叔,你真的看见鬼了?”
华叔点点头道“姑爷,这是不是鬼不好说,但我敢保证绝对不是真人!我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影影绰绰地晃来晃去,长得和张虎一样,我一喊就不见了!”
这时,一个女人开了屋门,她就是钱氏。
张宝儿仔细打量,这女人颇有姿色,他想不明白张虎五大三粗的,怎么会娶到这么个小鸟依人。
房子只有里外间,外面是厅,里间睡人。
张宝儿问钱氏:“真的是张虎的鬼魂吗?他跟你说话了?”
“是他,没……没说话。”
张宝儿见她惊魂未定,话也说不利索,确实吓得不轻,又问道:“鬼从什么地方进来,又怎么出去的?”
钱氏指着墙道:“他……他是从墙上来的,最后又从墙上走的。”
“墙上来的墙上走的?”张宝儿觉得奇怪,走过去看那面墙,光光的,他敲了一遍,知道墙上是不可能有什么机关。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两个衣箱,一张挂着蓝布帐子的大床,此外就是床侧面的案几上放着一盏高脚铜灯,张宝儿不禁走过去多看了两眼。
这盏铜灯设计别致,灯芯周围的灯罩是活动的,可以随意抽拉,以便调节灯光的方向和大小。在灯座上,张宝儿发现一片带颜色的糖稀。
糖稀怎么会掉到这么高的灯座上?
他轻轻取下那片糖稀,收了起来。
大家又把屋里、院里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藏着别人。
张宝儿对钱氏道:“今天鬼不会再来了,你关好门睡吧。明天我会派官差来守夜,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鬼。”
出了门,张宝儿对吉温吩咐道:“吉大哥,明日你派人将钱氏左邻右舍的情况调查一下!”
吉温点点头。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捕快就来敲张宝儿的房门:“县令大人,出事了!钱氏死了!”
“什么?钱氏死了?”张宝儿皱起了眉头。
张宝儿带着人再次来到钱氏的家中,钱氏是中毒死的,桌上还留着带毒的酒杯。
从种种迹象看,她是自己服毒自杀的。
毒药是哪儿来的?张宝儿派人到各药房调查,查出钱氏十天前从回生堂买过砒霜。
据此分析,很可能是钱氏买了砒霜下在酒里,那天一大早给张虎喝了,然后让他上街买东西,张虎在经过怡香楼时毒发,口渴难忍就进去讨水喝,因此死在怡香楼。而茶杯里的毒,是张虎自己吐到水里的毒液。
钱氏下毒杀夫,现在又畏罪自杀,看样子案情已经真相大白。
可是仍然有一件事让张宝儿想不明白:张虎的鬼魂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张宝儿对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直到深夜时分,他仍在房间里苦苦思索。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头绪,张宝儿站起身来到窗前。
前面正是一堵雪白光滑的墙壁,身后灯光照了过来,把他的影子映在了墙上,张宝儿眼前忽然一亮,脸上露出了笑意。
第二天,张宝儿走上街,和卖糖稀画的小贩攀谈了很久。
晚上,张宝儿带着捕快们来到怡香楼喝酒,他专门点了这里的名菜“糖彩纳福”。
这道菜其实是个大拼盘,在一个特大号的盘子里,摆着各色荤素冷拼,难得的是,上面居然还立着各色山水鸟兽的造型,都是用彩色糖稀做出来的,轻薄透明,精巧玲珑,表情栩栩如生,令人叫绝。
县令大人光临,黄世文自然要出面来谢客,张宝儿吃得赞不绝口,对黄世文竖起了大拇指道:“黄掌柜,怡香楼果然名不虚传,这道菜慢说是曲城,就是绛州府恐怕也难找第二家吧?”
黄世文连忙答道:“多谢县令大人夸奖,这菜是祖上传下来的,确实独此一家。”
见张宝儿不停地夸赞,捕快们也都跟着叫好,纷纷向黄世文敬酒套近乎。
黄世文无法推辞,直到被灌得有了八分醉意,才得脱身离开酒席。他脚步踉跄地送走张宝儿一行,打算今晚就睡在怡香楼的临时卧房。
黄世文迷迷瞪瞪进了屋,脱去外套,准备倒碗茶水喝。猛抬头,突然发现对面墙上出现了钱氏的鬼魂。她披头散发,眼睛滴血,飘飘忽忽地站在那里。
黄世文被惊出一身冷汗,酒劲儿顿时醒了一半。他回转头,朝背后望去,不禁吃惊地“啊”了一声,钱氏家的铜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黄世文走过去,拉开灯罩,里面果然有一片画着人像的糖稀。就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铜灯时,屋里忽地亮起了数盏灯笼,张宝儿带着捕快们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张宝儿问道:“你不怕钱氏的鬼魂吗?”
黄世文顺嘴回答道:“哪儿是鬼魂,不过是糖稀画的影子。”
张宝儿嘿嘿一笑道:“黄掌柜好聪明,好见识呀,连这个都知道!钱氏被张虎的假鬼魂给害死了,这是你干的吧?”
黄世文有些结巴地说:“小人……小人只知道把糖稀画放在灯前,可以在墙上显出人形,这和钱氏的死没有关系呀!”
张宝儿大声说:“事到如今,还敢抵赖!”
说罢,张宝儿让人呈上一张纸:“你看看,这是什么?”
黄世文看了一眼,脸上变得煞白,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替你说吧,这是你的房契,而这个院子就在张虎家后面。”
张宝儿一摆手,衙役又推进一个人,黄世文一看就傻了。
“这是卖给你毒药的江湖郎中,你以为我找不到他?可惜你的运气有点不好,他在卖假药时被人抓住,送到了县衙。而且我已经查明,钱氏根本没有去回生堂买过砒霜,是你买通伙计栽赃给她的,真正买毒药的人只有你!”
黄世文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交代了事情的真相:黄世文与钱氏早就有奸情,为了能长久厮守,黄世文暗中买下了和钱氏家一墙之隔的院子,两人趁张虎不在家时,常常翻墙约会。可是他们的奸情最终还是被张虎发现了,贪财的张虎竟然以报官为要挟,敲诈了黄世文一大笔钱。黄世文本以为这样就堵住张虎的嘴了,但张虎的胃口越来越大,后来发展到去怡香楼喝酒也不给钱,喝多了还骂骂咧咧,终于把黄世文惹急了,决定干掉他。
黄世文买好毒药后跟钱氏说,只要除掉张虎,就娶她进门。钱氏喜出望外,以为从此可以飞出草窝做凤凰了,竟然真就对自己丈夫下了黑手。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张虎喝了毒酒离开家门后,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怡香楼,而且毒性发作,死在当场。
黄世文深知张宝儿破案手段了得,担心他追查出自己和钱氏的关系,那样事情就败露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钱氏也弄死。
黄世文不愧是个聪明人,竟然想到了《墨经》中记载的小孔成像的原理,又想到了钱氏家那盏铜灯,利用那个可调节的灯罩,做成一个小孔,把糖稀画插在灯座上,上面画的小人在灯光照射下,穿过小孔,打到对面墙上,就可以形成张虎的影像。时间不大,灯火烧化了糖稀,影像就会自动消失。
黄世文又趁钱氏不在家,把后墙正对灯的地方凿了个洞,再用泥堵好,可以随时移开,到了半夜,他就可以从自己院里挪开泥团,把灯点着。
一切做得十分顺利,钱氏被鬼吓得六神无主,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
那晚张宝儿他们去钱氏家,黄世文就在隔壁,等张宝儿一行走后,他就招呼钱氏过去喝酒,说是给钱氏压惊。钱氏爬墙去喝了几杯酒,又回来睡觉,就这么死了。谁都以为钱氏是被张虎的鬼魂叫走了,黄世文正在为自己的妙计而得意,没想到却被明察秋毫的张宝儿看穿了真相。
黄世文泄气道:“只怪我时运不济,先是张虎死在怡香楼,又遇上了您这么厉害的角色。”
张宝儿摇头道:“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仗着一点小聪明,干些鬼鬼祟祟的害人勾当,最后只能是害了自己!”
……
“案子破了?”魏闲云问道。
“破了!”张宝儿点点头。
“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然会破案,而且还是无师自通,不管什么案子,只要到了你的手上,总会水落石出!”
张宝儿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魏闲云盯着张宝儿,突然问道:“你莫不是做县令做上瘾了,不想回长安了吧?”
“不想回长安?”张宝儿一愕:“怎么会呢?当初我就是在长安栽了跟头,所以才离开的,我肯定还是要回去的!只不过现在暂时没有机会罢了!”
“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魏闲云沉声道:“你现在已经有了官身,回长安做官也是名正言顺的,我已经替你给崔湜写了信,让他设法把你弄回长安去!”
张宝儿有些担忧道:“这事恐怕没那简单,光靠崔大哥很可能办不成,毕竟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还把持着朝堂呢,我得罪安乐公主的事还没完呢!”
“你说的没错,光靠崔湜的确不行!”魏闲云笑着道:“我已经给太平公主去了信,让她也帮你一把,有上官昭容和太平公主使劲,我想这事十有**会成!”
“先生,你想的太周到了!”张宝儿问道:“先生,你想过没有,回去之后,与太平公主怎么相处,若她让你回公主府,如何是好?”
魏闲云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我会设法留在你跟前的,若实在让我回去,我们也是可以常见面的!”
魏闲云是真心帮助张宝儿的,这一点张宝儿心知肚明,可以说他现在已经有些离不开魏闲云了。见魏闲云有些伤感,张宝儿赶忙岔开话题道:“也不知潞州那边怎么样了,我们离开有一年了,还真想他们!”
“你是想江小姐了吧!?”魏闲云打趣道。
“是的,是想她了!”张宝儿一本正经承认道。
“要不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们回潞州去看看?”魏闲云提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宝儿,姚崇来信了,说是临淄郡王向你问好呢!信里也问到你的下一步打算,你看该怎么回信!”姚崇问道。
“先应付着吧,等回了长安再和他联系!”
魏闲云提醒道:“宝儿,我觉得你回长安之前,必须先得做些准备!”
“做些准备?”张宝儿问道:“做什么准备,请先生明言!”
“无论是在潞州还是在曲城,你都能如鱼得水,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消息灵通。若你再回长安,也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否则就如同瞎子聋子一般!”魏闲云盯着张宝儿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能不能把现在打探消息的渠道整合整合,然后再成立个专门的组织,这对你将来有极大的好处!”
张宝儿目光闪烁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谷儿那里……”
魏闲云点点头道:“曲城现在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下,燕谷在这里作用已经不大了,我的意思是让他先行回长安,帮你建立起打探消息的组织,万事开头难,毕竟这事是需要时间的!”
“可是谷儿年纪还小,让他一个人回长安,我可不放心!”张宝儿摇头道。
魏闲云笑道:“你小看燕谷了,他年纪虽小,可脑子好使着呢,在打探消息方面,他很有天赋,他需要更广阔的地方施展他的才能!再说了,燕谷有一身的好武功,自保是没有问题,长安还有那么多人帮他呢,你就放心吧!”
张宝儿斟酌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道:“让我先想一想,等我跟谷儿谈完之后再做决定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