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娇在张宝儿隔壁睡了半宿,次日一早,两人与华叔带着尸体来到刑部。
张宝儿找出肖成那张画符,将两只小孔对准尸体额头的两个血点,果然吻合。他大喜过望,看来自己所料不错,肖成突然发狂的原因,并非中毒,而是与昨晚的杀手类似,只不过肖成被暗器击中的部位十分隐蔽,外表看不出来罢了。
等到晌午,负责验尸的刑部官员托着一块麻布出来,交给张宝儿。麻布上别着两枚钢针,比普通的缝衣针粗很多,长约一寸,寒芒闪闪,锋锐无匹,正是从尸体脑中取出的。
找到了杀人凶器,案情总算有所进展,他已能隐约勾勒出肖成发疯前的某些画面。
出了刑部,大街上车水马龙,两侧的酒肆生意红火。
经过一间包子铺,张宝儿被那香味吸引,不由得停下脚步,笑道:“今天收获不小,咱们吃顿包子,庆祝一下。”
成娇一笑:“倒像在醉春楼,我亏待了你似的。”
两人踱进店内,张宝儿要了一笼包子、两碗馄饨,边吃边道:“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这两天累坏了?吃完饭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成娇“嗯”一声:“那你呢?”
张宝儿道:“我要去见一个盗墓贼,让他帮我想个办法,进献陵看看。”
成娇惊道:“你……”
“嘘!”张宝儿顾盼左右道:“小声点,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成娇张口结舌。
张宝儿又道:“女人阳气弱,不宜去那种地方,这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张宝儿想避开成娇单独调查,成娇只道他善解人意,感激地点了点头,却见张宝儿突然站了起来,闪电般冲出门去,落在街心,目光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成娇往桌上丢了一把铜钱,抬头时,却见华叔已持剑追了上去。
华叔紧张地问道:“姑爷,怎么了?”
张宝儿双拳紧握,仍不甘地望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是昨天袭击我的那个疤脸鬼,可惜,又让他逃了。方才看见他那张怪脸在人群中一闪,却转瞬不见了。”
成娇抿嘴笑道:“光天化日还能被鬼盯上,你也真够晦气。”
张宝儿笑道:“他盯的不是我,而是你。”
成娇一怔,奇道:“我?”
张宝儿道:“自从无常神君娶了裴凤作老婆,小鬼们便天天盼着有漂亮的大姑娘到阴间来,可死人毕竟有限,漂亮的大姑娘就更加难求了,于是小鬼们纷纷溜出鬼门关,到阳间寻找。这个疤脸鬼算是最有眼光的,率先看上了你,只等乘虚下手,不过两次都撞着我,吓跑了。”
成娇听他一番胡言乱语,忍不住“咯咯”娇笑,道:“你咒我死啊?”
张宝儿笑道:“只有跟了我这个恶人,方可保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成娇双眉一蹙,似要发作,但随即满脸晕红,转过了头,露出一抹甜丝丝的微笑。
成娇走后,华叔问道:“姑爷,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找王七?”
“找王七?姑爷真的想进入皇陵?”华叔惊讶道。
张宝儿点点头问道:“华叔这两天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偷偷潜入成娇的阁楼,在她床下找到一只上锁的铁盒,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把它打开了。盒子里有一本账簿,不过记的可不是醉春楼的账目,而是一些官员贪赃枉法的秘事。”
张宝儿心念一动,急问:“有没有涉及韩奇、陈千里、徐继祖等人的?”
华叔道:“我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才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可惜没看一半,她便回来了。”
张宝儿眼中异彩大放,对华叔叮嘱道:“有机会你再接着看,没准能找到什么线索。”
华叔点头道:“姑爷,这个成娇恐怕不简单呢!她一个生意人,藏着朝廷官员的枉法记录干什么?”
张宝儿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醉春楼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在酒和女人面前,很多秘密便不再成为秘密了。成轲父女收集整理后,一一记录在册,那些官员有了把柄在他们手上,便不敢再欺负醉春楼,甚至还要为其提供保护。否则名不见经传的成轲,如何能在鱼龙混杂、争斗激烈的天子脚下,将醉春楼经营得蒸蒸日上?
不一会,二人来到了一个院落。
“王七见过大人!”王七对张宝儿颇为恭敬。
“你可知道乾陵的情况?”张宝儿开门见山问道。
王七虽不曾打过乾陵的主意,但作为一名盗墓贼,对陵墓还算了如指掌。
他点点头道:“乾陵的营建是在高宗死后开始的,遵高宗遗诏,一切从俭,工部尚书杨荣和永义侯崔文利总理修陵事宜,从兴工到下葬,仅用了半年时间。参加建陵的有万名军士,工匠十数万,只民夫就征调了五万人,我对陵园内外的情况知道个大概。”
“懿德太子也是葬在乾陵内吗?”
“正是!”
“我要进懿德太子陵一趟,需要你的帮忙!”张宝儿直接道。
王七一愣,随即道:“皇陵有专门的守陵人,还驻着军兵,必得找几个帮手,选好位置,打一条长长的盗洞,这大概需要几天的时间。”
张宝儿点点头:“这些你看着准备吧!我现在住在醉春楼,准备好了,可去那里找我!”
……
宋郎中把药丸碾碎,观察许久,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粒苏合香丸,非但无毒,而且具有神奇的急救功效。怕张宝儿不懂,他进一步解释道:“苏合香丸以苏合香油、安息香等配制而成,用于治疗心痹、心痛等疾病。如此看来,成轲应有心疾,这种药通常被放在身边,发作时可用于急救。”
张宝儿似乎得到了什么启示,迫不及待地道:“倘若心疾突发,会不会死人?”
宋郎中道:“重症病人一旦发作,若得不到及时救治,片刻即可命赴黄泉。苏合香丸正适于胸痹心痛重症病人的急救,即便呼吸、心跳停止,短时间内服用苏合香丸,也可起死回生。”
张宝儿一拍大腿,“这么说,成轲一定患有心疾,所以抽屉里备着苏合香丸。那么他很可能便是心疾突发而猝死的,只不过为凶手利用,丢了一张画符在他身边,令人想当然地把他算了进去。”
鬼符案的死者全部是朝廷命官,只有成轲混迹生意场,直到那本秘录的出现,他才有了跟韩奇等人联系到一起的可能,但现在看来,他的死却多半与他人无关。
张宝儿又取出那两枚钢针,给宋郎中过目。
宋郎中接过弹了弹,又捏了捏针尖,咋舌道:“此针坚硬锐利,若以机簧之物发射,足可洞穿人的颅骨,轻则损坏大脑,神经错乱,重则立即丧命。”
张宝儿道:“那人突然变成一条疯狗,让我不由得想起撞死前的肖成,今天与画符上的小孔比对,果然丝毫不差。肖成武功极高,凶犯又身陷囹圄,原本无法施为,但有了画符的遮挡,一切就变得容易了。我猜想,肖成当时专注于画符,没有察觉到凶犯在画符后面的动作,当钢针击穿画符射来时,他便有天大的本领,也已躲不开了。”
“可是肖成脸上并没有伤痕呀?”华叔忍不住问道。
张宝儿笑道:“不止肖成,所有受害者外表都验不出伤痕,因为那是凶手在相距较近的情况下,从这里射入的。”
张宝儿伸出两根手指,对准自己的两个鼻孔。
宋郎中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验尸的医官若不察看死者鼻孔中是否有出血,是绝不可能找到死因的。”
回到醉春楼,张宝儿径直去阁楼见成娇,谎称听伙计们谈论,成轲生前曾患有心疾。成娇毫不隐瞒,坦承父亲患心疾多年,有几次险些丧命,幸好被人及时发现,用苏合香丸救了过来。
张宝儿听后,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道:“如此说来,你爹应死于心疾突发,与鬼符案并无关系。”
“可是……”成娇不以为然道,“我爹死的时候,身边也有一张鬼符,除了名字,跟其他人的并没什么两样。”
张宝儿笑道:“障眼法而已,就是用来骗你这种笨蛋的。”
张宝儿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凶犯正是利用你爹的死,展开了这场戕害朝廷命官的大阴谋。”
成娇扁了扁嘴,不乐地道:“我便不如你聪明,当也不至于是个笨蛋吧?还说让我好好休息,却又跑来气我。”
张宝儿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心旌摇荡不已,但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再不敢放肆,哈哈笑道:“我这是帮你保持阴阳平衡,火大时给你浇盆水,将灭时再给你添把柴,要不怎么说跟我在一起,可保你长命百岁?”
成娇先是一笑,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转身走到窗前,轻叹道:“我不敢奢求长命百岁,只愿这一生无憾无悔。”
张宝儿见她突发感慨,心中十分诧异,走到她身旁,但见窗外桂花朵朵,沾染着夕阳的柔光,便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一般,看上去是那么的庄重、圣洁,狭小的花园顿时变得美妙绝伦。
成娇微笑着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桂花吗?”
张宝儿道:“一定是你的情人,曾经送过桂花给你。”
成娇用臂肘捣了他一下,随即笑道:“也算**不离十。小时候,我曾喜欢过一个人,他高高在上,又那么的英俊威武。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棵桂树下,他把我抱起来,让我摘枝头的桂花。从那以后,我脑子里便全都是他了。”
张宝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问道:“那时你几岁?他几岁?”
成娇道:“我九岁,他二十九。”
“什么?”张宝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你冰清玉洁的,想不到九岁就动了春心,他可比你大整整二十岁呀!”
成娇双颊泛起潮红,嗔道:“都说了是小时候,少不更事嘛,长大后早便没有那种感觉了。”
张宝儿撇嘴道:“是人家不肯要你吧?”
成娇居然没有否认,叹口气道:“他身边美姬如云,不要我这个小姑娘也是正常的。”
张宝儿举起双拳,用力晃了晃:“这么好的姑娘他不稀罕?告诉我他是谁,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成娇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既要东奔西走查案,又要费尽心思哄成娇开心,一天下来,张宝儿困顿不堪,醉春楼刚刚亮起第一盏灯,他便睡着了。不过接连被不速之客袭扰,他也睡不踏实,中夜醒转,张宝儿起身,到窗前吹了吹风,望向成娇的小楼,见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
华叔也起身问道:“姑爷,没事吧?”
“没事!”张宝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正要继续睡觉,却见一条黑影从暗处走出,借着月光,可以看清那是老何。
张宝儿一怔,指着窗外向华叔问道:“华叔,你看他在干什么?”
借着月光,华叔放眼望去,只见老何手里拎着一把铁锹,在一株桂树下挖几铲,再填平,转向另一株桂树,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华叔大惑不解,忍不住笑道:“这老家伙在找宝贝吗?”
老何把四棵桂树挖了个遍,扛起锹,步履蹒跚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张宝儿愕然半晌,重新躺下,一时却无法入睡。
老何究竟在找什么?
这座花园里面,又能藏着什么秘密?
正辗转间,陡听一声惨叫,张宝儿心中猛地一紧,华叔早已弹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跳出窗外,朝着声音的来处疾掠。
花园的东北角是一间茅厕,结巴坐在门前,嘴唇不断哆嗦着,好像拼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眨动。
“出了什么事?”张宝儿赶了过来,将他扶起来。
人们陆续赶到,先是成娇,接着是伙计,也有几个胆大的姑娘,看到结巴这般模样,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成娇皱眉道:“结巴,你怎么了?”
结巴喘着粗气,颤声道:“成……成……成掌柜!我……我看见成……成掌柜了!”
此言一出,人们立刻炸了锅。醉春楼现在的掌柜是成娇,但无论伙计还是姑娘,仍习惯地称她为“小姐”,“成掌柜”指的则是成轲。
“胡说!”成娇厉叱道,“我爹已经不在了,你开什么玩笑?”
随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结巴心中恐惧渐消,慢慢恢复了神智,带着哭腔道:“我出……出来解手,忽……忽然……有人在……在后面拍……拍了我一下,吓得我尿……尿都……憋了回去……”
成娇脸一红:“少废话,拣紧要的说。”
“是……”结巴道,“我还以……以为……是哪个弟……弟兄跟我开……开玩笑,便……出去找……找他算账,却见一人蹲……蹲在门外,两……两手抱……抱着脑袋,说他饿……饿了。我说你饿……饿了你就……就进去吃……吃呗,我给你腾……腾地方……”
成娇一顿足,吓得他缩了缩脖子,道:“噢,拣……拣紧要的说。”
吴炳骂道:“你说话已经够******费劲了,还不长话短说?他倒是吃了没有啊?”他急的原来是这个。
结巴继续道:“他一……一抬头,我……我的妈呀,是成……成掌柜!我立马就……就吓……吓瘫了。他啥……啥时走的,我也不……不知道了。”
众人一时都没了动静,诚惶诚恐地望向成娇,均想:“结巴跟随成轲多年,自没有认错人的道理,难不成醉春楼闹鬼了?”
成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求助似的向张宝儿望去。
张宝儿笑道:“各位不用怕,我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这事交给我好了,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
众人将信将疑,却也没个奈何,抱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的想法,一哄而散。
见成娇还站在原地发呆,张宝儿笑道:“这里味道不大好,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并肩往阁楼走去,成娇边走边问:“你真知道是谁?”
张宝儿道:“我哪知道?安抚他们罢了。不过,我倒怀疑一个人。”
成娇道:“谁?”
张宝儿望一眼老何的小屋,将事发之前,自己曾看到的诡异一幕说了。
成娇听罢连连摇头,道:“你多心了,老何有夜游症,偶尔发作,在花园里浇浇水、松松土,总之,是他平时常干的一些事。”
张宝儿哭笑不得,自嘲般地说道:“幸好刚才没有明言,否则可要在你的伙计们面前丢脸了。”
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楼下,张宝儿道,“我在这站一会儿,等你上去了再走。”
成娇略一迟疑,伸手开门,忽又停下道:“会不会……真的有鬼呢?”
张宝儿笑道:“别胡思乱想了,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绝不相信。”
成娇气道:“为什么你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从不相信别人?结巴不会看错,更不会撒谎!”
张宝儿道:“但不能排除有人装神弄鬼。”
成娇说他不过,气得一脚把门踢开,跑了进去。张宝儿错愕莫名,心道:“她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我信不信有鬼,又碍着她什么事了?”
转念一想,她一个女孩儿家,突然遇到这么多麻烦,心情糟糕也可以理解。
唏嘘半晌,又向楼上望了一眼,张宝儿这才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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