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燕王进屋的时候,王妃正窗边读信,瞥见他进屋,连忙招呼道:“小宝来信了,也过来瞧瞧。”
燕王大步踱至她身边,把脑袋凑过去看了几眼,嗤道:“这小子,不过跟着吴申出去了几天,就开始夸夸其谈了。还不如家小姑娘本事大呢,回头等他回来了,非得说说他不可。”
燕王妃眉头一挑,抬头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宝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行军有多辛苦还不知道,不夸他也就罢了,竟还来挖苦他。给滚开点!”
燕王挨了骂也不恼,反而笑呵呵地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递给燕王妃道:“自己看看,这方丫头不就是新收的义女么?可不又立下了大功。”
“琸云?”燕王妃满腹狐疑地接过折子,飞快地扫了几眼,顿时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道:“这丫头什么时候跑到奉安去了?哦,对了!”她轻轻一拍脑袋,想了起来,摇头道:“瞧这记性,琸云临走前还给留了信的,说是托找元娘来着,还说有奉安看到她。没想到她竟又立下了大功。这孩子还真是——王爷说元娘是不是也奉安?”
燕王苦笑,摇头问:“跟许家的婚事退了?”
他不说这事儿还不打紧,一提起与许家的婚事,燕王妃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退了退了!别说元娘闹出这么大的事,便是她不逃婚,也要作主把这桩婚事给退掉。那许家表面上说得中听,说什么不许纳妾多冠冕堂皇,不过是哄哄把戏,靠着这个引得们这些心疼闺女的家下嫁罢了。仔细打探过,那许家二公子果然外头养了个小,连都能查得到,家里岂能不知,还假惺惺地说什么门风清正,都是骗的鬼话。元娘那性子嫁过去,不出一个月就得被气回来。”
燕王点头笑道:“小孩子的婚事咱们就别掺和了。弄得好,那是理所当然,若是弄不好,指不定一家子都得把给怪上。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自个儿得喜欢,看贺家那小子就是自个儿挑的,方丫头虽门第低了些,别的地方却是没话说,这不感情就挺好。要不然,方丫头能千里迢迢地还赶到奉安去?咱们说话这会儿,说不定她都已经到了东南大营了。”
燕王虽是随口一说,不想还真被他给说中了,琸云望着远处戒备森严的东南军营,心里头十分纠结。一会儿贺均平见了她,会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千里追夫的戏码呢?这也太丢了吧!贺均平就算不说什么,燕王世子一定会用一种奇怪又了然于心的眼神看着她——这简直太掉面子了。
“傻站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老五领着队伍走了一截儿,忽地察觉到不对劲,猛地一转头,才发现琸云已经落后了许多,赶紧又掉头过来唤她,大声道:“说小子不是一直胆子挺大的嘛,怎么到了军营门口又不敢进了?”
吴元娘狠狠瞪他,毫不客气地回道:“走的,别管们。”其实她心里头也有些打鼓,她跟琸云可不一样,且不说她是逃婚出来的,便是没有这茬事儿,她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营地也一准儿要挨骂,说不好还得被送回宜都去。一想到这个,吴元娘愈发地不安起来,琢磨了一阵,悄悄去拽了拽琸云的衣服小声道:“阿云,要不咱们就不进去了?”
“好啊!”琸云想也不想就立刻应道,说话时就已经开始策马准备跑路,被老五气急败坏地拦住了,生气地喝道:“们俩跑什么跑?都已经跟营地里打过招呼了,特特地另辟了一块地方给们俩住,一会儿不,怎么跟将军交待?”
吴元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儿揉了揉,依旧有些愣,“……没听错吧,堂叔能有这么好说话?”吴申的脾气吴家可是出了名的冷淡又严肃,别看长得斯斯文文像个文士,其实最不相处。难道男成了婚连性子都全变了?
老五咧嘴笑,“打听过了,最近不是陆续有过来投奔么,里头就有诏安牧场的,那牧场的主可不就是个女的。”
“营地里也有女子?”这回该轮到琸云意外了,上辈子她并不曾听说过燕军中有女兵,所以此行很是犹豫,且心里头一直不安,生怕自己做得过了火,到时候传出些不好听的谣言来。待而今听说营地里竟也有女子,琸云真是又惊又喜。
“倒是没见过,不过听说本事不小,尤其是善于御马。”老五嘿嘿地笑,先前他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很是嗤之以鼻,觉得这简直就是儿戏,甚至还营地里抱怨过,直到遇着琸云,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这才老实起来,心里头对这种彪悍的女也生出些许敬意。
琸云上辈子倒也曾听说起过诏安牧场,但对牧场主却是一无所知,而今听得老五提及,难免生出许多向往,遂再也不纠结了,赶着马紧随老五身后,与押粮的马车一路进了营地。
军营门口早有管事的头目迎着,远远地瞅见老五赶紧上前过来打招呼,“邱老八,果然是来了。这一路上可太平?”
老五哈哈笑道:“有俺邱老八,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打们的主意。”说话时,他已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与那小头目击了一掌,道:“不是吧,这才多久不见,小子怎么长胖了?”
小头目苦着脸佯怒道:“邱老八这混球,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讨嫌得很。”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向后头的士兵们招呼着将马车引进营地,罢了,才朝琸云等拱手笑笑,招呼道:“这几位是——”
“几个朋友。”老五没向他介绍琸云等的身份,含糊其辞道:“是大将军家里的亲戚,正巧路上遇着了,便一起过来。对了,刘参将呢?”
小头目朝琸云等看了一眼,没再多打量,笑着道:“里头,领们过去。”
一群才走了几步,还未瞧见那刘参将到底是何物,倒先瞅见燕王世子领着阿彭等几个侍卫一身泥泞地从校场方向过来,四个都像刚刚从泥水塘里捞出来的死狗似的,垮着脸,有气无力地往自己的帐篷方向挪。
琸云是早就认出他们来了,只是见他们样子实狼狈,便没有开口招呼,省得这几个年轻尴尬。小头目脸色微变,赶紧把脑袋抬起来假装没瞧见他们,老五却不认得世子,见状立刻大呼小叫起来,高声道:“哎哟喂,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莫不是被大将军操练过?”
他嗓门高,脸上又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立刻引得众瞩目。燕王世子有些恼,忿忿地抬头剜了他一眼,这一抬头不打紧,立刻就瞅见了琸云,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吴元娘也认出了他,指着他“啊啊——”地叫,因太过惊讶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燕王世子没躲,捋了捋头发,使劲儿地把一张小脸弄得干净些,咧着嘴朝她们笑,“们怎么来了?”早晓得她们要来,就该再跟陈青松他们打一架,省得被她们瞧见这幅狼狈模样,燕王世子心里头这样想,脸上却愈发地笑得高兴,“元娘胆子不小啊,逃婚还敢逃到大将军这里来,不怕他赏几十军棍再把给赶回去?”
吴元娘心里一寒,打了个哆嗦躲到琸云的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道:“就逃了,怎么着?”
“能把怎么着啊,一会儿吴将军自会收拾。”燕王世子幸灾乐祸地笑,上前来朝琸云道:“妹妹要过来也不跟说一声,好提早让平哥儿去接。”因燕王妃认了琸云为义女,且又给她与贺均平赐了婚,燕王世子便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美姐姐”地唤,竟让琸云有些不自。
“就是……帮着押送些粮草,没别的事儿。”琸云一本正经地回道,说话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瞟了两眼,没瞧见贺均平,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平哥儿不营地。”燕王世子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忍着笑提醒道。琸云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嘴硬道:“又没找他。”
阿彭他们几个侍卫捂着嘴偷笑,燕王世子也忍俊不禁,瞅见舒明,眼睛里闪过一丝防备,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和颜悦色地问:“这位是——”
舒明不慌不忙地上前拱手,“草民舒明,见过世子爷。”
燕王世子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地朝他点点头,问:“跟她们认识?”
舒明回道:“方姑娘与贺公子于舒家有救命之恩。”
“哦——”燕王世子点点头,“是老相识了。”
琸云补充道:“上次们从益州过来的路上遇到的,正巧奉安又遇着他。舒公子帮过们不少忙。”
吴元娘也赶紧插话道:“舒公子很好的,表哥不要欺负他。”
燕王世子略带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脸上渐渐浮现出玩味的笑意,倒也没再追问,笑笑着引着琸云往军营里头走。
那小头目万万没先到琸云一行竟与世子是旧识,一面暗骂邱老八不仗义,怎么也不提醒自己一句,一面悄悄移到队伍后头,狠踢了老五一脚道:“这邱老八,怎么也不跟说那几位是什么身份。亏得不曾胡言乱语,也不曾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要不然,得罪了她们,回头世子爷还不得找的麻烦。”
老五“嘿嘿”地笑,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忘了么?”
小头目倒也不跟他计较,压低了嗓门小声追问:“那两位是姑娘啊?难怪长得怪俊俏的。那方姑娘跟贺将军是熟识?见世子爷开她们俩的玩笑。”
老五小声回道:“那个个子高挑些的是燕王妃的义女,矮的那个是吴大将军的嫡亲侄女,旁的却是不晓得。贺将军又是谁?”
小头目立刻面露惊讶之色,“竟然不晓得贺将军是谁?”
老五一脸茫然地摇头,罢了又气恼道:“又不是不晓得整天窝奉安那小地方,除了押运粮食啥事儿也干不了,哪里晓得们这边的动静。那贺将军可是立下了什么大功?”
小头目眉飞色舞地勾住他的肩膀,“过来,且仔细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