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苦的父母,破旧的土屋,粗劣的食物,还有永远带着层层补丁的衣服……这就是他对“家”的全部印象。
五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忽然破天荒的让他穿上那件过年才舍得找出来的衣服,母亲神情复杂的将他的脸和手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都生生的发痛,母亲这才停下手,红着眼圈将他推给父亲。父亲将他带到一个老头面前,他好奇的打量周围,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少年,也是如他那般被长辈领着,乖乖的站在那里。
那老头身上的衣服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光滑又柔软,一双手甚至比他的都要白嫩许多。老头的手下招呼着少年们一个个走到老头面前。老头将他那张满是油光的脸凑上去仔细打量,又伸手掰开少年们的嘴巴看牙口。随着老头或摇头或点头,少年们有的被长辈带走,有的则被留下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正等着被牵到客人面前展示,任人挑选。
终于轮到他,他听到父亲很用力吞咽口水的声音。
老头打量他几眼,接着伸手粗鲁的捏住他的下巴。很疼,但他竟忍住了,因为他看到老头粗短的手指上戴着几枚镶满宝石的戒指,那上面随便一颗宝石都够他家好长一段时间的用度。
阳光从戒面折射到他的眼睛里,视野里顿时只剩下刺目的光,那光刺的他几乎想落泪。在明晃晃的光芒中,他听到老头说:“这个,留下。”
老头身旁的下人闻言,将一个小钱袋丢到他父亲怀里。父亲攥紧钱袋,卑微的向那老头道谢,然后……就那么离开了,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之后,他就跟其他被选中的少年一起被老头带到一个很大的宅子中,成了一名普通的小厮。没过多久,他因为在打扫时救了偷溜到水池边玩耍却失足落水的小少爷,被小少爷讨要到身边成为小少爷的贴身小厮。不但要伺候小少爷的起居,还要陪伴小少爷读书习武。
平日里小少爷对他还不错,但只要一不开心,他就会成为可怜的出气筒,被各种折磨。于是他明白:他始终是下人,是主子眼里的一条狗。
为什么,无论文采、武功、样貌他样样都在小少爷之上,却必须屈于那个刁蛮少爷的Yin威之下,任他□□?
终于,机会来了……魔兽肆虐,抢匪横行,老爷终于决心举家逃走,因为浩浩荡荡的车队容易引起抢匪的觊觎,老爷便吩咐府内众人分成几批,走不同的路线,最后再汇合到一处。
为掩饰身份,他与小少爷换了衣服。一路上,即使穿着下人的衣服,小少爷暴戾的脾气也依然没有遏制,稍不顺心就对他连打带骂,用尽方法折磨他,这更让他下定了摆脱这种生活的决心。
故意引着众人闯进魔兽的地盘引来魔兽的攻击,当侍卫们拼死抵御时,他带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银细软拉着小少爷逃开。原本打算逃走以后就将小少爷甩掉,谁知侍卫们如此不顶用,身后不多时就响起了魔兽的吼声——它们追上来了!
这时,他才发现小少爷背上不知何时受了伤,血的味道成了魔兽追击的路标,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甩开了小少爷的手,独自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当小少爷凄厉的惨叫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笑了,几个字浮现在心中:自由了!
然而,背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却让他无暇品味那短暂的喜悦,他必须逃走,活下去!
狼狈逃窜,被魔兽咬伤,千钧一发之际滚落山崖……
再睁开眼,已经躺在柔软的床上,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华丽的服饰,高贵的举止,美艳的容貌,那女子宛若一道强光,照入他黑暗的心底,让他的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
是她救了他!
他庆幸,庆幸能与她相遇;他怨恨,怨恨她已经被别人占有……是的,她竟然被随后赶来的男人搂在怀里,她是那男人口中的“夫人”。
明明她对自己笑的那么温柔,怎么能成为别人的妻子呢?她,应该是她的。
于是,他假装失忆,想方设法留了下来,哪怕要顶着那个男人给他的名字,但只要能呆在她身边,他就充满了干劲。
终于,他一步步爬上了连云城副城主的位置,成为那个男人的左膀右臂,成为那个男人能托付后背的人。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杀掉那男人,就像当年借魔兽之手杀掉小少爷那样。
可惜,那男人运气太好,被众多魔兽围攻竟然也只是受了重伤。那个男人决定要去熄烽城求医,他自告奋勇的加入护送男人求医的队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将□□投在男人的药里,男人的身体也如他所愿般每况愈下。终于,在到达熄烽城的那个晚上,男人咳血而亡。当时,他静静的站在男人床边,看着男人痛苦挣扎,却没有把手中捧的药碗送到男人嘴边。他还记得男人眼中的惊讶与绝望,但男人眼里的光最终也黯淡下去,跟男人的生命之火一同熄灭。
确定男人已死,刚想伪造现场,他却发现自己身后竟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的角落,直到他转身,才惊觉自己做的一切恐怕都被那人收入眼底。宽大的黑色斗篷将那人的身形牢牢遮住,只能从斗篷下露出那形态优美的下巴和樱红的双唇推测,那是个女人。
下意识的想去按住腰间的佩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球都不能转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飘到自己面前,是的,是飘。
女人凑到他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一个朦胧的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想拥有那个男人的一切么?他的财富,他的地位,还有……他的妻。
他不记得自己的回答,却记得眼前那两片红唇勾起诱惑的弧度:用你的……来交换,你将得到渴望的一切。
是用什么交换的呢?他混沌的脑中怎样都记不起那模糊的话语。
等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而此时神秘女子已经消失在房中,就如同她来时那样无声无息。若不是有一抹诡异的黑烟徘徊在迩陇尸体上凝之不散,他恐怕会将刚才的一切当作是自己的幻觉。
走到迩陇床前,他刚想伸手去碰触黑烟,黑烟却忽然一分为三,一团撞入他的胸口,一团竟如活物般钻入迩陇的口中。
“明日,去请花盈巫女来……‘复活’那男人。”尖锐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将他惊得一跳。
低头,就见剩下的一团黑雾正停留在他脚旁,化作老鼠的样子,瞪着血红的眸子看他。
脑海中有什么被塞了进来,他顿时就明白了迩陇此刻的状态:魔已经占据了迩陇的身体,保持他的尸体不腐不僵。冥冥中他感觉到自己与迩陇之间竟被一种力量牵引,只要他想,他可以控制迩陇的一举一动,甚至让迩陇说出他想听的话语——这就是魔的力量么?只要按照它的话去做,他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她!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让众人知道迩陇已死,然后,静静等待让他‘复活’的契机。
第二天,他果真去神殿祈求花盈巫女,求她拯救‘已死’的迩陇。
花盈巫女开始是拒绝的,但在耐不住他的苦苦哀求,花盈巫女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祈求,在灵骑士的护卫下来到他们下榻的旅店。在花盈巫女的吟唱下,一团光芒笼罩了迩陇,让他身体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随着身体的外伤被治愈,迩陇的胸口竟缓缓开始起伏,微弱的气流从他鼻孔呼出——迩陇活了!?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大惊,口称神迹,纷纷向花盈巫女跪了下去。花盈巫女坦然接受众人的赞叹,然后将他唤过来,称迩陇内伤过重她只能护住他的‘生命’,却无力令他痊愈,剩下的还需要靠迩陇自己。
他自然对花盈巫女‘千恩万谢’,巫女矜持的微笑着,脸上满是圣洁与慈悲。
送走巫女,他额上的冷汗才流下来:为何,魔族要去成就这位巫女?原本他们不应该是对立的存在么?
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他沉思片刻,便熄了心底的那丝好奇。
托魔族的福,现在的他已经是站在连云城顶端的男人了。
几乎要遏制不住心底的暗喜,似乎已经预见她投入自己怀抱的那一幕。他迫不及待的操纵着迩陇尽快返回连云城。
在返回的路上,从那个自称魔使的老鼠口中他知道,迩陇的身体需要靠他的思想来控制,若离他太远,迩陇便会如断了线的人偶一般。于是,他以‘兄弟情深’之名,时时刻刻让迩陇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魔使平时隐藏在阴暗的角落,但只要他有所求,魔使便会出现。于是,他成功的瞒过了连云城的众人,也瞒过了她。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但所有怀疑的声音都被魔使压了下去。
看她对自己露出感激的笑容,他表面上谦虚推诿,内心却咆哮着:不够,还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止是她的感激,还要更多,更多!
夜深人静时,他也曾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拿何物跟那神秘女子交换?但无论如何回想,那段记忆仿佛被蒙上厚厚的纱,让他捉摸不到。细想来,那神秘女子的身份恐怕不仅是普通魔族那么简单吧?
与魔族为伍,不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迩霍那个草包,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表面上虽恭敬但实际上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家伙,竟然会怂恿她带迩陇去栖凤国。栖凤国国师的威名不在花盈巫女之下,而且栖凤国作为光与炎之神兽——朱雀的眷顾之地,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识破迩陇身体的真相?
不能让她离开!
咬紧牙,他只能放弃之前一步步蚕食连云城的计划,恳求魔使出手,索性将城主府的人们全部控制起来。
虽然她眸中失去了往日的光芒,但那温顺臣服的姿态便足以让他满足。至于迩霍?就让那个可怜的家伙遭遇魔兽偷袭而死吧!
通过魔使的眼睛,他看到迩霍喉咙被尖锐的利齿撕咬开,身体如破旧的娃娃般倒在血泊中。
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还有她!
从此,他就是连云城真正的主人!
“呵呵呵…哈哈哈哈…”正放肆的笑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卷了进去……直到耳旁谁打了一个响指,他的视线才重新有了焦距。
“哎呀呀,看来做了个好梦呢。”一张陌生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明明带着微笑,但那双幽深的眸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忽然出现的中年让阿缘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的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矮塌,迩陇坐在旁边,纹丝不动。
这里是……书房?
阿缘这才看清,此刻他所处的地方正是书房。昏暗的烛火晃动着,空气中还隐隐飘荡着一丝食物的味道。一个分外熟悉的食盒放在塌上的小桌中间,几个精致的碟中菜品已经所剩无几。
这是……那夜她带来的食物?!为何会摆放在这里?难道,之后的一切都并未发生?
更重要的是……她为何会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恨意?
心中一慌,忙想控制着迩陇开口,谁知却发现他与迩陇间的联系竟被切断。迩陇此刻已经不再受他的掌控,只是一动不动木然的看着前方。
“你可是在找这个东西?”将他眼中的那丝慌乱看在眼里,中年男子笑嘻嘻的从背后拎出个竹笼子,笼子中一只硕大的老鼠被黑线捆的严严实实,只能瞪着那双血红的眸子,不断喘粗气。
“你是谁!?”在看到魔使的瞬间,他便明白,自己被耍了……就像那男人说的,什么控制琉珍,什么杀死迩霍,只是他的一场梦。而让他做梦的家伙,恐怕就是眼前这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讨厌啦~凭什么告诉你?”中年男人单手捂脸,一副娇羞的样子。
“你!”怒视着中年男人,若视线可以变成尖刀,恐怕男人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你……”她的声音因压抑而颤抖,似乎不愿去相信:“为什么要这么做!?”
“哎呀呀,夫人如此风华绝代,若换做是在下,恐怕也愿为卿一搏呢。”中年男人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从他眨眨眼,竟赞道:“干得不错。”
她咬紧下唇,美目中满是痛苦:“你……怎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我…我们都看错你了!”
“我可从未祈求过你们的施舍,我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么?”既然被发现,他也索性扯下平日里那副伪善的面具,贪婪的看着她:“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霸占了你,你我二人早便可以双宿双栖。”
“啧啧,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中年男人感慨的啧啧两声,一副‘开了眼界’的样子。
他怨毒的盯着中年男人,若不是这家伙阻挠,自己会有美好的人生,近在眼前的幸福怎么能被他夺走!?
不可饶恕!
胸口不断被强烈的怨恨冲击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已经布满狰狞的血丝,惊人的怨气从体内溢出,汇聚成丑陋的花纹爬上他的脸颊,筋肉在衣服底下不断跳动,几乎要将身上的衣衫撑破,骇人的獠牙不知何时从咧开的唇角冒出来。
他,竟入魔了!
随着他的魔化,被困在笼中的老鼠身体也膨胀起来,捆住它的黑线连同笼子在瞬间断开,它顿时化作一道黑影,向他扑去,竟是要附在他身上。
眼看黑影就要冲进他的胸口,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黑影面前,轻而易举的将它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