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当泠霜醒来的时候,芳萋正守在她床前,见她醒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现在什么时辰了?”泠霜向外望了一眼,见天色暗暗的,似是在下雨。

“刚刚到酉时。”芳萋轻轻地扶了她起来,让泠霜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问道:“小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泠霜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头微微有晕眩感,别的倒没什么,忆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便问芳萋道:“我怎么回来的?”

“是二公子抱小姐回来的,二公子说今日是老夫人寿宴,家中外客多,若直接传太医,惊动太大,便先叫了咱府里的李大夫先来瞧瞧,李大夫说小姐脉象无碍,略躺一躺再看看,便没有惊动旁人,连沈妈妈都还不知道。”

泠霜听罢,略点了点头,难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又记起晏翡等人,问道:“晏小姐她们呢?”

“二公子说人多了怕起疑,叫小姐们都还去前院看戏呢,大公子也陪着齐王家七殿下看戏去了,自己留下守在外头花厅里,说,要是小姐过了一个时辰还未醒,便去禀报老夫人和侧夫人。”芳萋说得眼圈发红,想是真吓着了,毕竟袁泠傲这样压着,固然是有决断处变不乱,但芳萋一个丫头,连沈氏都不在,万一泠霜有个什么,便是一个死。

“难为你了,扶我起来。”

“是。”

当泠霜更衣梳洗完毕来到花厅的时候,袁泠傲正侧身坐在窗前对椅上,对椅中间一张紫檀雕缠枝花卉小几子,几上摆着一盘棋,见他一手虚虚靠在椅搭上,月白的袍袖幅摆铺陈下来,如一泄流光,一手拈了一枚黑子在指尖,目光落在棋盘之上。此时已是酉时二刻,屋子里光线昏昏暗暗,他背窗而坐,看不清表情,窗外天光映出他的侧脸轮廓线,极舒朗的眉目,儒雅清润,外面果然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外竹叶上,一丛青竹,沐着雨,立在窗外,衬着棱格子窗,俨然作了他的背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角度望去,竟孤楚到了极处,叫人心不免一窒。

“二哥。”泠霜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一室寂静,袁泠傲陡然闻声,指尖那枚黑子应声滑落,跌回了棋盒内。

“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叫太医来?”虽然他力持镇定,神色如常,但泠霜知他十分担心自己,不然不至于连棋子都晃神跌落,思及此处,心中甚暖,不由脸色也暖了几分。

泠霜轻轻摇了摇头,静静地微微一笑:“叫哥哥为我担心了……”

“没事就好。”袁泠傲站起身来,走到泠霜离丈许之地,平静地道:“皓熵本来也要留下来,我觉得终究是你闺房,不妥,便让大哥陪他去前院看戏了。”顿了一下,补道:“郑大姐,郑二妹和晏小妹也都在前头。”

“嗯。”泠霜听他这样说,反倒不知道该答什么好了。想来是以前的袁泠霜钟情顾皓熵的小女儿情态太露白,他以为自己这样淡漠是因醒来没有见到顾皓熵的缘故,所以他才这样解释,他本就是这样的,清冷孤高至极,又体贴入微至极,如今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端的让泠霜颇为心疼。

一时二人皆无话,静静地站着谁也不说话。

“二哥在下棋么?”泠霜的目光落到窗前的棋盘上,看到那盘没有下完的棋,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古人说,下棋可以静心。”袁泠傲语气平淡,不疾不徐。

“古人的大道理,霜儿不知道,但是,霜儿知道二哥每临大事有静气,处变不惊有决断。”泠霜看着没下完的棋,不自觉地拈起一枚黑子,未曾想正巧抓到袁泠傲方才跌落的那一颗,也不知他拈了多久,那枚黑子到现在还温温的,泠霜心中一暖,或许,上天给自己这个重生的机会,便是让自己重走一遭,或许,自己可以,让一切重来,在一切变得残酷和冰冷之前,把这些爱和温暖,导向正轨。

袁泠傲闻她此言,不由凝目看她,眼神里颇惊疑,平时不谙世事的小妹陡然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在叫他不惊讶也难。

泠霜自觉失言,便吐吐舌头,作娇憨之态,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哈,是父亲同祖母说的。”

“父亲怎会与祖母说这样的话?”袁泠傲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是真的,那日我在祖母房中,父亲来给祖母请安,说起二位哥哥的婚事,父亲才说了这句的。”泠霜假装着急的神色,加了一句:“二哥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父亲严厉你是知道的,要是让父亲知道我把听来的话外传,定会重重罚我的!”

泠霜知他素来心重,凡事多疑,幸好那日去祖母房中请安,听见父亲同祖母商量二位兄长的婚事时,说了这么一句,情急之下,拿来应对,果然,袁泠傲不再怀疑,点点头道:“我先回前院去,也叫大哥他们放心。你好好休息吧。”

泠霜乖乖地点点头,目送他出去。心底不禁唏嘘,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一句话说错,随时都可能圆不了,不过经过此事,袁泠霜也更笃定打听段家之事不能从袁泠傲处,他为人沉稳,心思缜密,连这样一句话,都会疑心,若自己鲁莽向他打听段家,他必然疑心她小小年纪,又身在深闺,且袁家与段家素无来往,怎么会突然对段家的事情感兴趣,到时非但没有打听到自己想要的,反而对他的怀疑没有招架,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草率而为。

顾氏老太君寿辰之后,泠霜又过回了安静的闺中小日子,大概是府里上上下下都折腾得累了,因此,好长一段时间,泠霜都过得极为悠闲自在。

正当泠霜以为自己的小日子会一直这么安静下去的时候,朝堂上的暗流汹涌不知不觉地将袁家卷了进去。

原来当朝皇室顾氏,人丁本不兴旺,尤其是今上惠帝,子息单薄,皇后共育二子二女,养大成人的只有二殿下也就是当今太子,其余皆早殇,而后宫其余嫔妃生育也不多,如今宫内只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相比前朝,实在是祚薄得很,虽然本朝也沿袭前朝立有每三年采选秀女充实后宫的制度,但是惠帝本人并不十分在女色上头用心,又念及国弱,故而并不十分认真执行,如三年前,便下诏免选,百姓也十分感念皇恩。如今惠帝已过了不惑之年,太后越发着急,故而坚持今年必选,惠帝终究执拗不过,答应了下来,这下,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皆忙碌开了。

除去各种想把家族女子送入宫中为妃为嫔的不说,如几大家族,对选秀之事便看法不一。首先是魏国公晏家,当是喜悦派的第一家,晏家本是外戚,虽然有太后和晏贵妃,且晏贵妃十分得宠,但是晏贵妃入宫多年,未曾生育皇子,这一直是晏家的一大心结,据泠霜所察,晏家平日里应该是没少花心思要再送族中适龄女子入宫,也好承宠生子,以此保证晏家的荣华富贵可以延续下去,只是想来惠帝对晏家已十分厌烦,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送进去,也只好作罢,如今选秀的诏书下达,无异于给晏家一个正当至极的理由,且采选之时,有晏贵妃和太后在,即使捞不到极高的位份,但是能留在宫中总不是太难的。

相对于喜悦派的朝臣,以郑家为首,几大世家都对这次选秀各怀鬼胎。对于这次选秀,郑家忧心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本来郑家与袁家的婚事几乎已经要浮出水面了,但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选秀,郑家两个女儿都在备选之龄,这样的家室,且都那样优秀,借用一句旁人的话便是:想落选都难。或许在百姓看来,与皇家联姻是荣耀,但对于几大世家来说,与皇家联姻非但不是好事,还可能随时受到牵累。奈何旨意已下,如果在这个时候为郑家女与袁家子定亲,无疑是公然抗旨,给皇家难堪,因此,郑家上下,都严阵以待,各方疏通应对,只为这次选秀两个女儿都必须要落选。

与此同时,吕家身为后族,在先帝朝皆有族中女子入宫为妃,本朝又出了当今皇后,与皇室比袁家郑家亲厚,故而表现得十分淡定,没有晏家那样的喜悦,也没有郑家那样的如临大敌,态度十分淡然,又十分暧昧不清,但相比晏家女,吕家参选的吕少芳倒是低调得半点不引人注意。

至于袁家,相比较下来,是各权臣之中最淡定的了,因为袁家只有袁泠霜一个女孩,没满13岁,又没有其他适龄女子,在这场宫闱之争中得以敬而远之,不得罪,不角力,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其实泠霜是知道她父亲的心思的,袁家已经是权倾朝野了,功高震主,若是目前再不知收敛锋芒,出个娘娘,生下皇子,必然不被皇室所容,则必然遭受各方排挤,与其如此,不如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自然,这个蓄势待发,自己便是那个势,作为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权贵之女,袁泠霜的婚姻无疑是袁家对未来走向的选择,因此在目前混沌不明的朝局中,袁家显然还没有做出决定。

时间一天天流逝,各方争斗也从暗流涌动渐趋白热化,袁家这段时间可谓门庭冷落,各家女眷往日的殷勤走动皆不见了,连晏翡都好一段时间没有上门来。芳萋倒是每天都跟说书似的给泠霜讲外间传进来的巷野之闻,一说晏贵妃在备选秀女中做手脚,只为让晏家女胜出,泠霜听了只作一笑,虽说是传言,但是倒也符合晏家做事的姿态,这时怕是杜菁娘还没有入宫,所以晏翡的姑姑还十分得宠,做事依然是盛气凌人的,一说郑家、纪家和吕家的姑娘本都是今次的热门人选,但是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杜菁娘家志在必得,不惜重金请‘吴风阎韵’之吕少卿作画,上呈御览,惠帝看过卷轴后大叹‘有佳人如此朕竟不知’,瞬间又扭转格局,使得杜菁娘后来居上,成为本届选秀之大热。

泠霜听说这个消息后顿觉心中一紧,经历前世,知道吕少卿与杜菁娘二人相爱却无法在一起,个中原因外人不知道,泠霜哪里能不清楚,只可惜,她无力改变,只能一叹,不由冷汗透背,前世今生,吕少卿与瑗妃无法逃脱宿命,那她与段潇鸣,是否能逃过呢?自己携前世记忆,能否逆天而行,改变二人命运?秋天夜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上,渐次凄凉起来。

历时半年的选秀,终于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帷幕,最终杜菁娘在万众瞩目中不孚众望脱颖而出,虽然家室不能与其余权贵之女相匹敌,但终究以美貌上达天听,封为正四品淑仪,其次是吕家女吕少芳与纪家女纪慕芝,同封为从四品淑容,晏家女封为正五品婉仪,其余女子皆按品秩渐次分封。

本来新入宫的宫人应该从正五品以下开始册封,但是惠帝见了一眼杜菁娘就深深为之震撼,不惜破例,据说晏贵妃为此砸了自己宫内的钧窑大耳瓶,最终也只能隐忍下来,审时度势。泠霜听着小丫头们叽叽喳喳议论杜菁娘的美貌时,心中不由感叹,人人都道隐忍隐忍,其实惠帝才是隐忍最深的那个,为了平衡朝廷党争和后宫势力,背了重色的名声,选了杜菁娘,外人只是看一出风花雪月,道一句皇帝老子享尽美人,却哪里知道这背后深深的帝王韬略,其中真就能有几分是真心喜欢杜菁娘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此番一来,杜菁娘进宫,吕少卿放逐,情深缘浅,向来无可奈何,念及此处,泠霜不由一叹,芳萋进来,轻轻叫了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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