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显然不会是凶器,事实上据警察所说,凶器在发现尸体时就插在死者胸口,是一把酒店的菜刀,,而尺寸也比能杀死人的刀要小很多。
筱用手遮在额头上方挡阳光,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终于看清那是什么。
一个塑料的小瓶子。
很普通的小瓶子,有点像医院装药片的药瓶,放在现在这个场合里,却比看到凶器给筱的刺激更大。筱咬了咬嘴唇,想找个法子把瓶子弄下来。他捡了几块石头往大树上扔,无奈自己准头不够,连瓶子的边儿都没擦到。
这样试了几次他便放弃了。又到周围找了一圈,视野范围之内都没有长杆或梯子之类的。
那么……爬树,
这看起来是唯一可行的方法,真正实施的时候就让筱好好吃了一顿苦头。这棵树虽然不算高,最低的树杈也离地差不多有两米。筱本来臂力就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抱着树干爬到那根树杈子上去。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些,他顺着树杈往外蹭了一段,到小瓶子所在的那根树枝附近,抓住树枝使劲摇了几下,瓶子果然就落了下去。因为身手还算灵活,这个过程倒有惊无险。
下来就比上去要容易得多了。筱扶着树杈成功跳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除了手掌又多了几道擦伤以外,倒没崴脚什么的。
他又找到那个小瓶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瓶子类似于医院的药瓶,也很像装调料的瓶子,瓶身透明,盖子是红色的,上面没有任何标签或商标,看不出原来装的是什么。而现在瓶子里已经空了。
筱拧开瓶盖,一股甜腻的香气便扑鼻而来,他甚至凑上去沿着瓶子的内壁舔了一下,舌尖一瞬间的麻痹感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认识这种东西。
这种没有任何标签的密封瓶子也好,瓶子里的东西也好。
他大学的时候,一直到毕业之后一两年,有一阵子很依赖这一类的东西,所以对这个圈子里的套路都熟悉得很。虽然他主要还只是在用没那么容易上瘾的大麻,但其他种类的毒品,也并不是没试过。
这个瓶子里面装的东西,是乙醚。
因为传得神乎其神的抢匪用毛巾捂住小姑娘口鼻把人迷晕然后抢钱占便宜之类的段子,乙醚这个词现在几乎人尽皆知了。实际上,乙醚确实是医用麻醉剂的一种,但是绝对不会那么快起效,在吸入大量乙醚气体的情况下,病人也要五分钟左右才会陷入昏迷。比如他也不会因为刚才稍稍闻了那么一下就昏过去。
和大部分的麻醉品一样,乙醚还有另外一个功效——可以让人high起来。
正当途径得到乙醚的方法不少,有拿得出手的关系和理由的话,医院或实验室一类的地方应该都能够搞到。但是这些地方搞到的乙醚,不会是用这样的瓶子装着。
这显然是马仔的手法。
跟毒贩子扯得上关系的人,这家酒店里,现成就有一个。里陆寻为了他染上毒瘾,又为了他偷医院的东西,为了他身败名裂,闹成最后这般一无所有。
筱紧紧攥着那个瓶子,全身都止不住发抖。
所以,当时命案就发生在他所住房间的隔壁,现场还有争斗的迹象,他却睡得跟死猪一样一点什么也没有听到?因为月川对他用了乙醚?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要怎么解释那句“今晚还是早点睡比较好,我觉得可能要出事情”呢?
筱往旁边102的窗户看了一眼,因为距离比较远角度又不对,窗子玻璃的反光让他没办法看清房间里的情形。
命案现场的话,一定会有刑警看守着吧?
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腰从窗台下面蹭到102窗前,蹲在窗台下伸出手去,想试试看能不能把窗户拉开。这样拉了几次,窗户都纹丝不动。
再收回手来,筱心里的疑虑甚至更深。他还记得早上在102的门外所见的情景,当时月川就站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打电话。
为什么一定是靠窗的位置?
如果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人,第一反应是去查看他是活着还是死了,第二反应难道不是去屋外叫别人过来吗?然后出于不要破坏现场的考虑,应该避免过多地在房间里走动才对吧?
……为什么一定是靠窗的位置?
因为,当时窗子还是开着的?把窗子锁上的人……就是月川?
月川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林雅梅打扫到102这里发现尸体,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作为第一个进入犯罪现场的人,把当时还是开放空间的102号房间,变为一间密室?
这一切都太合情合理了!
筱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想法逼疯。他反复咬着嘴唇,又从窗台下面蹭回自己所住的101,从窗子爬进去,关上窗户并且上了锁,还拉上窗帘,连遮光帘都一起拉了个严实。
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昏暗的颜色还营造了一种密闭压抑的感觉,窗帘好像连声音都隔断了,筱只觉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中,耳鸣的声音尤其清晰,让他一阵阵头痛欲裂。
月川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川还是没有回来……
筱怔怔地走到浴室,把那个小瓶子扔在地上。瓶子弹了几下滚向一边,最终碰到浴缸的边缘停下。他用脚尖把瓶子拨回自己面前,踩在脚下来回滚了几圈。
然后心里压抑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筱哽咽着低吼了一声,狠狠踩向那个瓶子。单薄的塑料在他的脚下应声碎裂,他像是远远没有尽兴,还在恶狠狠地继续踩着,口中不断发出一声声没有意义的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一共踩了多少下,停下来的时候,呼吸已经极为急躁而狂乱,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发疼,终于扯着胸口的衣襟跪倒在浴室冰冷的地砖上,流着泪把地上狼藉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扔进马桶里。
月川……
月川……
月川……
筱一直捡得连细小的渣子都找不出来了,才按下马桶冲水的按钮,看着那些透明的和红色的塑料片随着水流打着转消失在管道中,等水箱蓄水完成,又按了一次。
他还扯了一块卫生纸,沾了水把之前被自己踩过的位置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也从马桶里冲了下去。
做好之后,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房间没有开灯,又拉了遮光帘,浴室里面昏暗异常。筱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暗色的倒影,满脸凌乱的泪痕,头发毛躁而干枯,昏暗之中,那张面孔、那副身躯显得尤其消瘦,瘦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不堪。
他又回到房间里,趴在自己的床上,用柔软的海绵枕头压住自己的头。
还有些事情没办法解释清楚。
比如,就算月川是从窗户进入了102号房间里面,那么在昨天之前,102号房间的窗户也应该是锁着的,他是怎么在不破坏窗户的情况下,从外部打开102房间的窗户的?
比如,原本预定明天才会到的于森,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他本人又是怎么进入102房间的?
再比如,月川到底为什么要杀于森这个人?
这家酒店里对于森恨之入骨的人有不少,跟于森最最无关的人,难道不是月川吗?
难道他们会来这家酒店,不是筱随便在网上搜索的结果吗?难道在这里遇到剧组,不是巧合吗?
筱只觉得想这些事想得头痛难忍,耳鸣还是如影随形,甚至比刚刚更加剧烈,连手掌被耳钉刺破的伤口和爬树时留下的擦伤都再次鲜明起来。
黑暗中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寒冷笼罩了他的全身。缺乏韧性的天性再次发作,让他竟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想这些干什么呢?想通了,月川骗了他这件事就会不存在了吗?
知道了凶手的作案手法,甚至抓到了凶手,他就能跟月川开开心心继续去旅游了吗?就能跟月川回到那处小高层9层的公寓,继续他们那些没有一件值得铭记一生的事情的甜蜜日常了吗?
还是说,想通了这些,就可以战胜月川大魔王,替天行道把他绳之以法?
……想这些干什么呢……
……如果想要他的命的人是月川,如果月川就是那个恨他恨到要是不杀上百十来次不足以消解的仇人,他怎么可能逃得过去呢?
……如果想要他的命的人是月川,那这个游戏,真的没办法再玩下去了……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缩在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里,身边全是柔软的衣服,连头上也有修长的衣摆垂在他的面前,口鼻中都是樟脑淡淡的气味。
想到这是在衣柜中并不是太难的事。他刚想推开衣柜的门出去,竟听见一男一女激烈争执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和女人恐惧的叫喊极为清晰,不断撞击着他的鼓膜,他却无法分辨出他们说的是什么。
女人的声音在一声惨叫之后消失了。男人放肆地大笑,那笑声后来又渐渐弱了下去,变为呜咽的哭泣。
男人终于回过头来的时候,筱从衣柜的门缝中,借着月光,见到了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那时他惊得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那是,他自己的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