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宸看不懂裴毓惊诧惶然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可是也许人在遇到危险事物的时候都会有些本能,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过了头去看淮青,却只看到了一道浅绿的身影晃了晃,寒光如隆冬腊月湖面上凝结的光一样一闪而过,直袭裴毓而去!
刺客?
又是刺客?!
楚凤宸僵直了身体,可是显然那个淮青姑娘的目标并不是她,她足下几点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她,举剑刺向裴毓!
裴毓在看到剑尖的那一刻神情居然仿佛松懈了一些,只是他再如何镇定也终究是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他险险躲过几剑,似乎是想把淮青往殿门口引,可惜他还没走几步,就轰然撞倒了几步之遥的红木椅。
楚凤宸心跳如雷,眼睁睁看着裴毓肩膀撞上红木椅的棱角,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滑——就在他的周围,所有的司舞司乐们尖声叫嚷着跑了开去,乐官也呆呆看着这一切,偌大一个舞殿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所反应!
一个不会武的人能坚持多久?
一个身染重病的人能够流多少血保住性命?
假如裴毓死在这里,燕晗的时局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楚凤宸已经记不清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思维划过自己的脑海,到最后却只凝结成一个念头:他还不能死。至少,在她肃清朝中势力安定时局之前,他绝对不可以死。
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裴毓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大汗淋漓。那个叫淮青的司舞眼里闪着肃杀的光芒,终于举剑直指他的脖颈,一寸一寸逼近——
就是现在!
楚凤宸在她喘息的一刹那忽然使了力气,用力冲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推向地下!
“陛下——”裴毓的声音终于有了慌乱。
楚凤宸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因为就在到底的一瞬间那个本应该落地的淮青忽然使了些力气和她交换了上下位置,下一刻,她的脊背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脑海里轰然响起一声嗡鸣,整个世界都五彩斑斓起来。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在浑浑噩噩中胡思乱想,如果为了救裴毓这禽兽这样交代在这里,楚家列祖列宗不知道会不会集结在下头等着好好教训她?
“陛下!”“快、快来人!救驾!”“来人——”舞殿上的人终于彻底地反应过来,舞殿门外也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姗姗来迟的守卫正在靠近。可惜,太迟了。
楚凤宸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居然被淮青带得离开了地面,连连跨越了十数步距离停在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你居然……”淮青的声音微微诧异。
殿上一片混乱。
楚凤宸软软靠着淮青,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发现了现在的诡异局面。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之前在耳边回荡的那句“你居然”究竟意味着什么,冷汗渐渐濡湿了脊背。她好像被劫持了,因为淮青的剑就搁在她的脖颈上,最重要的是淮青的手环绕过的地方赫然是她的胸口!
这个淮青必须死。
“放开陛下。”裴毓终于捂着肩膀站起了身,眼神冰寒,“本王可以饶你九族。”
淮青轻笑:“我没有九族,不劳摄政王惦念。”
裴毓冷笑:“没有九族倒也无妨,你若是敢动陛下分毫,本王必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
“是么?我对你那些刑罚可不感兴趣,我比较喜欢垂垂老死。”
淮青的声音懒懒的,忽然她的手上一用力,居然把楚凤宸又往后拽了好几步!
“啊——”
“嘘。”淮青的冷笑声在楚凤宸耳边响起,她说,“你应该轻一点,不然容易露馅儿。”
“……什、什么馅……”
淮青却不再开口了,她忽然放下了刀刃,俯身到了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了几句。楚凤宸顿时表情都僵了。僵持了好久,她才惴惴然道:“一、一场误会,都收了兵刃……吧……”
“陛下!”
楚凤宸惨烈地闭上了眼睛:“都收了吧……”
彼时守卫已经把淮青团团围了起来,听见楚凤宸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良久,才缓缓放下了兵刃。守卫一放兵刃,淮青干干脆脆地丢掉了剑,朝着楚凤宸露了个暖融融的笑,低声道:“陛下考虑得如何?”
楚凤宸点点头,不露痕迹地计算着和她的距离。也许人都是这样,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就往往容易松懈。淮青的眼里显然要比之前放松许多,因为她自以为摸到了她的命脉。
淮青神色一凛,但笑不语。
楚凤宸趁着这机会用力推开她的束缚,卯足了力气朝裴毓跑去!
几乎是同时,裴毓上前几步,拦身到了她身前。局面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守卫们的眼里闪现无所适从的光芒,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裴毓的冷淡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他说:“无关的司舞司乐,出去。”
朝凤乐府中人开始渐渐退出舞殿。淮青的神色稍稍乱了,却依旧没有出声。
裴毓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慌乱,他淡道:“所有守卫,留下五人,其余人去外面守候。”
“王爷!”守卫中有人慌道,“属下怎能让王爷与陛下单独留在这危险境地!”
“五人足够,其他人退下。”裴毓轻道。
话音落,殿上的守卫又退出去大半,只剩下五个精锐留在殿上,把淮青团团包围了起来。此时此刻的淮青脸上闪现了懊恼的神色,她手里紧握着剑,浑身戒备得像一张满弦的弓,锐利的目光在裴毓和楚凤宸之间徘徊良久,忽然缓缓笑了。
她说:“摄政王想不想听一个秘密?关于陛下的。”
楚凤宸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果然知道了!如果她说出来,如果……
“不想。”忽然,裴毓温凉的声音响起。
淮青一愣,巧笑道:“这是个惊天的大秘密,摄政王当真不想知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它告诉你……”
“杀。”
…………
黄昏来临的时候,楚凤宸终于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夜色下,飞驰的马车带着心情迥异的两人回宫闱。裴毓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眼神却已经温煦如同往常,甚至比往常还要柔和许多,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马车行到一半,楚凤宸终于缓过了神来,轻声问:“她死了吗?”
裴毓不做声,大抵是默认。
楚凤宸缩得更紧。她已经不记得在那个美丽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多少道伤口,直到她闭上眼被裴毓拉出舞殿之前,她还在奋力反抗。可是后来,连那几个守卫都没有出来。到那时她才明白,裴毓之所以遣散司舞司乐以及多余守卫是为了什么,他从一开始就不怕她说出多惊世骇俗的秘密,因为所有人都会死。
裴毓在马车上一路咳嗽,一声比一声惨烈。
楚凤宸有些害怕,外头天色渐渐暗沉,偶有凉风溜进马车里,吹得她直哆嗦。她都如此,更不用说裴毓。他咳得面色都要发青,就像是病危的人一样。
“你冷吗?”终于,她忍不住开了口。
裴毓一愣,眼睛里忽然绽放出一抹明媚的光芒。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揪住了胸口强压下咳嗽声,然后坐到了楚凤宸的身旁,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倚靠到了她的肩头,微微阖上了眼。
宸皇陛下彻彻底底僵了。吓得。
淡淡的药香带着点阴冷的感觉丝丝钻入她的鼻中,乌黑的发丝有一半散落在了楚凤宸的手上,顺滑而又细腻。
她狼狈地动了动手指,却被手上的柔滑吓得毛骨悚然,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捞着后就再也不敢动了,只能干瞪着眼睛盯着马车外飞速掠过的草木山川。
“裴、裴……”她动了动口,却说不出话来。
“嗯。”裴毓应了一声,带着一丝困意。
他以为裴裴是她在叫他吗?宸皇陛下要哭了,她从五岁认识他,一直就像是兔子见了狼。这只狼现在正拿兔子当枕头,兔子只想要一头撞死!总比被吓死强啊!
裴裴他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