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红霞,海浪拍岸,这是抚州南部的一个小镇,气候温暖,环境恬谧。因位于栖霞山麓,故名栖霞镇。
小镇因渔产闻名抚州,乃至全国。傍晚时分,一只只的渔船逐渐泊进镇子西边的雀嘴湾里。渔民们抬着或多或少的收获,带着一身新鲜的鱼腥味走上岸来。
通常来说,如果这天的收获少得可怜,渔民们多是把货卖给镇上的几家渔行后就骂骂咧咧地回家了。若是赶上了大的鱼群,并且收获颇丰,那么渔民们从渔行出来后,则必然要去镇上的几家酒肆畅快地喝上几盅。
胜记酒肆,是座柳荫里的雕花木楼。在这个黄昏的时刻,越来越多的渔民前来捧场,酒楼里熙熙攘攘,伙计们则是忙不迭地迎进送出。
此时,一个粗布皂衫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汉子肤色甚黑,在昏暗的灯笼下,面孔显得朦胧,唯一醒目的是背后那把剑。虽然剑身由灰布重重包裹,但是从轮廓仍可见其分量的沉重。
汉子扫了一眼四周,未说话,径直上了二楼,往楼梯口对面的角落里走去。那里有一张旧的枣木桌,缝隙大得能漏下筷子,因此熟悉的酒客多不会去挑它。
汉子卸下剑与包裹,稳稳地坐下,扬起头冲正在斟茶的伙计招了招手:“兄弟,点个菜!”一口北地腔粗犷而宏亮,让听惯了抚州软语的酒客们不禁纷纷地扭过头来。此时借着烛光可以看清,这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汉子,浓眉卷须,一双眸子分外明澈。
这边的掌柜,看伙计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便放下手中的算盘,三步并两步地亲自跑了过来:
“这位客官,您看看要点些什么菜?”一边不免得意道,“小店虽然不大,在本地却也是小有名气。山珍海味不敢说应有尽有,各种时令菜蔬、鸡鸭牛羊还是不少的。本地的海味更是一绝,不知客官是否要尝尝?”
汉子轻声一笑:“切上两斤牛肉就行。酒么,可有火龙烧?”
掌柜面露难色道:“卤牛肉倒是有,这火龙烧嘛,本地人不大喝也不会酿。但是本店有上好的桃花坞佳酿,酒性颇烈,客官可愿意尝尝?”
汉子笑道:“好,那就来上两斤。”
说来这火龙烧乃是北地昆州府的有名烈酒,用黑米与红椒混合酿制而成,口味辛辣无比,在苦寒的北地颇受欢迎,但却不是优游的抚州人所能享受的。抚州人品酒,讲究的是绵远悠长,正如他们的日子一般,波澜不惊,却又有滋有味。
牛肉本是酒肆常备的熟食,酒更是现成的,不一会儿酒菜便已上齐。看着香喷喷的牛肉与酒,汉子感到身体里的倦意慢慢绵延开来,这是一种源自舒适与安宁的慵懒。
从京城来抚州,再到栖霞镇,辗转数千里,这是他连月舟车劳顿以来的第一顿安稳饭。抚州的牛肉颇为鲜嫩,并且肥瘦合宜。经麻豆酱腌制两日后,再上锅蒸煮半个时辰便可食用。这盘牛肉端上来时,当真是喷香扑鼻,吃起来肉厚汁浓。然而这抚州的酒实在淡了点,远不及火龙烧浓烈醇厚。
汉子正缓缓地吃喝,这时一位年轻的白衫男子走了过来,衣抉飘飘,竟似不染红尘。
白衫男子径自在汉子的对面坐下,笑道:“范公远道而来,却不通知在下一声。一个人躲在这喝酒吃肉,却是个什么意思?”
汉子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白衫男子,道:“原来是左相公,幸会!不知左相公找范某何事?”
白衣男子笑道:“要事且缓谈,在下先敬范公一杯。”说完便拿起酒壶自行斟了一杯,仰头而尽,双眼死死盯着汉子道:“我们抚州的酒虽然不如你们北地烈性,但是入口绵长,后劲颇足。范公还是留些神,别喝得太多上了头。”
汉子微微一笑,不作言语。
“范公此行来栖霞镇的目的,莫以为在下不知!”白衫男子面露凝思之意.
汉子垂目不答。
见此,白衫男子叹了口气,道“范公既然已经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想必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有所知悉。然而范公可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若是旧朝一脉彻底断绝,以当今静海君的为人,范公势必不能身免,何不为自己将来做些打算?”说到这,左姓男子眼角微微泛红。
“左相公所言,范某不敢苟同。”汉子凝起双眼郑重说道,“如今范某来到此地,不过是因为该了结的事情终须了结,还请左相公及贵府上下能够成全!”
左姓男子听到这,腾身而起,怒道:“若当如此,非左氏满门灭绝,公休想如意!某必当磨剑以待阁下!”说完便拂袖下楼而去。
汉子听着登登的下楼声,默默不语,任由左姓男子离开。他岂能不知左姓男子的意思,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又岂能事事落入自己掌控。
这名汉子便是范东篱,此刻他不禁去抚摸那柄由灰布重重包裹的宝剑。窗外柳影摇曳,晚风变得阴凉而凄厉,似乎有暴雨正要伴风而来,夜幕下的栖霞镇似乎不再那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