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你也是十里坡人,可知道这田泊阳是个甚样的人?”安作海朝身边的一名老年差吏问道。
“这田学究倒也可怜。十多年前他老婆背着娃去崖边采药,结果却掉进崖下的药王溪里死了,背上的娃此后也因此落得半死不活,这田学究硬是自己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两个娃都给拉扯大了。但这田学究作科考文章的学问太差,近年来已很少有人请他教书。想必他家中已是十分困窘,否则一个弱书生断不会想着来当兵啊。”那名被称作王叔的老年差吏这般向安作海耳语道。安作海听后点了点头。
“田泊阳,眼下这兵你是当不上了。但是县衙账房里缺个文书,你可会些记账珠算方面的本事。”安作海问道。
田泊阳听到安都头这番话后,顿时欣喜异常。立马拍着胸脯称,自己记账向来是百无一漏的,就是珠算上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安作海见此决定将田泊阳留下来。如此小事,羊县令那里必定也会同意。
稍后,安作海便吩咐王叔带上田泊阳去县衙内熟悉情况。王叔听后一一照办,并带着田泊阳去了县衙邻街的一处破落小院,告诉他低等差吏都在此地居住。
那田泊阳听说还有住处容身后非常高兴,又向王叔请了一天假。说如今他出来应征,家里是大娃娃看着小娃娃,他实在不放心云云。而如今在县城有了住处,定要将两个孩子接过来一起住。
王叔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却也答应了。并且吩咐田泊阳明日必须早到,并且还需梳洗沐浴一番,之后便要带他去见管账目的卢师爷。田泊阳满口应允,之后便匆匆回十里坡去了。
却说这几日左肃虽只是在县府内走动,并未在外面抛头露面,但是下面的差吏们多已知晓他的来历。这些差吏都是世代在本县居住,即便有心想去抚州府举报也不敢动作。否则羊县令发起狠来,一家老小的命便没了。因此眼下这些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同时在心里暗骂羊县令大逆不道,牵连自己上了贼船。
在众差吏忙碌了一整天后,今日征兵的事宜方告结束。羊县令见征兵进行得异常顺利,因此特别高兴。为了犒劳众人,羊县令决定今晚在他的府中大摆筵席。差吏们都要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来参加这个庆功宴。
众人差吏纷纷依诺。
晚上戌时,羊府内一片张灯结彩,喜气盎然。
羊县令首先举杯感谢众人这一日来的辛苦劳累,众人见状纷纷起立举杯还礼。
接着,羊县令又表彰了几名在今日征兵中表现特别突出的差吏,并命账房的卢师爷在下个月发薪俸时,给这几人各加上两钱银子。被表彰的几人面上难隐喜色,口头上却谦虚不已。其余人等纷纷向这几人举杯祝贺,并表示受羊县令青睐者必将平步青云,日后在公事中还请多多照顾。
之后羊县令便请大家吃好喝好,不要有所拘束。要放开肚子,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时间左府内觥筹交错,划拳声此起彼伏,端地是热闹异常。温暖的晚风从雕花窗户中吹入厅内,直让人欲醺欲醉。
众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亥时。见得天色已晚,便纷纷告辞要离去。然而却被门外的军士拦了下来,说是羊县令还有话要和大家宣布。
差吏们听见这话,醉意立刻醒了几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只见羊县令从主位站了起来,示意众人继续坐下。
接着羊县令走到厅堂中央,说道:“我羊某人向来明人不做暗事!羊某即将起义这件事,想必大家这两日已多少知晓了!”
“当今静海君无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对比之下,当年檀香寺时又是怎样的一片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富庶,官僚吏治清明!”羊某眼中现出厉色,众差吏见状顿感寒战。
羊叔子顿了顿嗓子,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说道:“虽然我羊某决心要匡扶左氏,恢复檀香寺的昔日河山。然而凡是共举大业者,务必是那些诚心相随的人。若是不诚心,则难以成事,因此羊某不强迫诸公加入此等大业。诸公若是心有疑虑,只需辞去县府内差事即可。羊某会另让账房给每人各支取十两银子,以作补偿。断不会生出让诸公为难之事来!”
数名差吏正因为上了羊县令的贼船而暗自叫苦不迭,如今听到羊县令这番话后,不由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此想来,这羊县令虽然干出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却仍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当即陆陆续续有二十余人站了出来,表示不想再干这份差事,要回家务农或经营祖上产业。
羊叔子当即大度允诺,并让这二十余人都于屏风旁等候,他会吩咐账房将契约文书和银子一并送来。众人只需将自愿解除差事的契约签了,之后便可领了银子离去。今后县府与他们之间,也再无相欠!
这二十余人纷纷应允,于屏风下静作等候,面上神色轻松了不少。其余人等,则陆续离开了羊府,醉醺醺地相扶而去。
留下的差吏们,只是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四十余名军士从外面走了进来。然而这些军士手中所拿的,不是银子和文书,却是明晃晃的钢刀。
有人见情形不妙,急欲跳窗逃走,却见窗户纷纷从外面合上。有军士上前抓住逃跑者的衣领,便是咔嚓一刀。鲜血从颈腔中喷射而出,流了一地。
皓月当空,月明星稀,时而有成群的乌鸦绕着树梢呱呱地飞过。
羊府的大门已牢牢地锁上,严丝合缝,水泼不进。青色的院墙高耸,将羊府与外面的繁华闹市隔绝开来。墙外的人们绝不会知晓,自己此时此刻与人间地狱是这般近若咫尺。
守在羊府厅堂外的军士们,此时只听见屋内传来阵阵惨呼声、求饶声与哭泣声,与桌椅器皿的倒塌声、碎裂声映成了一片。
时而有鲜血溅上洁白的窗纸,渐渐染成朵朵殷红的梅花……
“大慈大悲的自在佛,请宽宥我们这些充满罪孽的众生吧!”或许此刻,军士中有人正在心中如此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