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怀孕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世子正在亲自审问斐凝玉落水当日府里当值的下人,连日来的担忧加上连夜审问的不顺,让一向温和内敛的世子也染上了一丝暴戾,他盯着跪在面前的下人,暗自思量是不是自己的审问太过温和,所以才会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副模样把满脸喜色前来报信的丫鬟吓得不轻,差点儿就直接跪了下去:“禀世子,世子妃刚被诊出喜脉,郡主遣奴婢来请您过去。”
世子愣了片刻,面露喜色:“当真?她人现在何处?”说话间,人已大步走出小院。
丫鬟忙小跑着跟着上去:“尚在郡主房里。”
世子一路疾行赶到玉環轩,尚未进门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由轻笑出声:“老远就听到小妹的声音,如此活泼,倒真叫大哥放心不少。”
斐凝玉原本正和世子妃说着话,听到世子的声音,忙站起身,笑道:“大哥来的好快,果然是当了爹就不一样了。”
“你这胆子是愈发的大了,连你大哥都敢取笑!”世子佯怒瞪了斐凝玉一眼,随即又握住迎上来的世子妃的双手,柔声问道:“御医怎么说的?”
世子妃面如桃花,笑意盈盈:“大人说已有月余。”
世子眉头轻蹙:“已有月余?不是每月都有请脉,怎的今儿才诊断出来?”
“原本前几日是要请脉的,只是小妹突然落水,我心里着急,便忘了此事。”
“即便你忘了,他们却是不该忘的!”
眼见世子一味固执于这等锁事,世子妃唇角一抿,眼角一挑,凉凉地看着世子,不出声了。
本就是一双桃花眼,挑起眼角看人的时候,眼神似醉迷离,又带了点儿娇嗔,能看得人心都软了去,世子最受不得世子妃这副模样,几乎立刻就软了语气,自觉地换了话头:“御医可有说孩子如何了?可还健壮?”
世子妃又忍不住笑:“不过才月余,哪里看得出健壮不健壮?不过大人说腹中胎儿尚且很安稳。”
斐凝玉看着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心下微动,想起自己与那人之间新婚燕尔时的情形,目光渐渐迷离。
那人如今正也在秦将军麾下一同剿匪,算算日子,差不多该返程回京了。想起上一世那未能说出口的话,斐凝玉面上微红,心里愈发地想念起他了。
……
世子妃怀孕的喜讯冲散了怡亲王府连日来的阴霾,也让侧王妃和斐凝霜暗自松了口气。
次日,天还没大亮,玉環轩外突然跪了一个丫鬟,等到春兰将此事禀报给斐凝玉知晓的时候,那丫鬟已经冻得脸色发青,额头一片血肉模糊,想来是磕了不少头。
斐凝玉看着丫鬟满脸是血噤若寒蝉的模样,扫了春兰一眼,淡淡道:“我竟不知,这院子里竟是你春兰说了算。”
春兰原本正站在一旁看好戏般地瞅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暗想这丫鬟的胆子着实是不小,差点儿就谋害了郡主,如今还有胆子上门来请罪!却没想到郡主第一个点的竟是自个儿的名字,一时间有些愣怔,随即才直直的跪到地上:“小姐,春兰不敢,春兰冤枉啊!”
“冤枉?”斐凝玉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捻起一粒梅子细细看着:“香菊,把刚刚她在外面跟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听到郡主叫出自己的名字,香菊有些受宠若惊,想着先前春兰的话,眼底闪过一抹迟疑,却到底不敢违背郡主的意思,尽量用平板的语气道:“回小姐的话,春兰姐姐说奴婢差点儿谋害了郡主,是犯了大罪,应以死谢罪。”
“蕙兰,你来把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听。”
蕙兰的脸色微微一变,咬着唇飞快地看了斐凝玉一眼,知道她是动了真怒,当下再也不敢迟疑,上前两步,走到香菊的身前,扬起手就给了香菊一个巴掌,只是那巴掌落到香菊脸上的时候,已经没了任何力道。
而后,蕙兰抱起手臂,抬着下巴,冷笑一声:“原来是你这贱婢把油水撒到那石头上,害得小姐失足落水,差点儿连我们都要陪葬!说,是谁让你来谋害小姐的!”
“谋害郡主可是死罪,你以为就凭你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就能让小姐原谅你做过的事?我若是你,早就以死谢罪了,或许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蕙兰说完,也跟着跪了下来,哭道:“小姐,蕙兰错了!”早上其实是她先知道香菊跪在外面的,可她没有直接禀报郡主,反而告诉了春兰,之后更是一直都在旁边看着,郡主若是要追究起来,她同样逃不了干系!
春兰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唇,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不停地磕头。
斐凝玉却看也不看那两人,只将目光落在香菊的身上,她当然知道香菊是为何一大早跪在她门外。上一世的时候,香菊一直跪到昏迷都没能踏进小院一步,之后更是因为斐凝玉的迁怒,从厨房被调到了洗衣房,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正值斐凝玉与那人订亲之时,尸身连一卷草席都没有,直接被扔到了枯井里。斐凝玉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几年后无意中听斐凝霜提及。
当初听闻此事的时候,斐凝玉的心里颇有几分伤感和懊悔,她虽不杀香菊,香菊却因她而死。她生性并非草菅人命之人,是以之后听闻香菊还有个姐姐,便毫不犹豫将那人收进自己羽翼之下,诸多照顾,即便后来被那人背叛,却依旧放过了她,只因为她的那一句“你以为你对我小施恩惠我就会忘了你害死我亲妹妹的事吗?”。
如今重来一次,斐凝玉最想弥补的,自然还是香菊本人。
察觉到郡主的目光,香菊又磕了个头,额头却不敢碰上铺在地上的雪白毛毯:“小姐,是奴婢把油水弄到了石头上面,之后又没有清扫干净,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小姐责罚!”
斐凝玉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为何油水会弄到石头上?”
“那日奴婢端着食盒,一不留神被雪儿撞了一下,打翻了食盒,里面的汤汁洒在了石头上,奴婢笨手笨脚,竟没有擦干净石头上的油水,害了小姐,奴婢千该万死!”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当年自家大哥不相信,若非亲耳听到斐凝霜曾在她重病之际提及此事,斐凝玉恐怕也是不会相信的。
“如此看来,罪魁祸首是那顽劣的雪儿,你虽有错,却不至死,不过,也是要罚的,那便扣除半年的月钱吧。”
香菊伏趴在地上,听到耳边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满脸地难以置信,郡主居然真的原谅自己了?居然还只是罚了半年的月钱!这让原本抱着一死的决心前来认罪的香菊有种尚在梦中的错觉,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口不择言:“小姐大恩,奴婢,奴婢万死不辞!”
斐凝玉唇边的笑容一纵而逝:“墨兰,带她下去上药。”
“是。”
等到墨兰带着香菊退下,斐凝玉这才看向香兰和蕙兰,两人从刚刚起就在不停的磕头,只是地上铺了毛毯,听不到声响,不过能看出她们也是花了大力气,额头已经有些泛红了。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奴婢只是替小姐不平,奴婢真的……”
“替我?”斐凝玉慢悠悠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资格。”
春兰全身都凉了,她自幼便跟在斐凝玉身边,又是最得宠的丫鬟,自然知道斐凝玉生气起来是怎样的语气神态。
蕙兰也咬紧了唇,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此时,恰逢刘嬷嬷送汤药过来,这位刘嬷嬷是怡亲王身边的老人了,当年还曾当过斐凝玉的乳母,如今奉命一日三顿地盯着斐凝玉吃药,因此不必通传。
刘嬷嬷刚一进门就瞧见厅里的气氛不对,目光极快地转了一圈儿,不动声色地走到斐凝玉身前,好似没看到面前这一切,笑容温柔:“小姐,汤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
斐凝玉坐起身,接过汤药一鼓作气地咽了下去,又接过甜汤喝了两口,压下满嘴的苦涩,这才开口:“嬷嬷,御医不是换了药方么?怎的还这么苦?”
刘嬷嬷笑道:“良药苦口,待小姐的病好了,便不用喝这汤药了。”
斐凝玉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这病已经好了。”
“小姐莫要叹气,御医说了,只要按时服药,再好生调理,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但愿如此。”斐凝玉又道:“嬷嬷,春兰和蕙兰是母亲当年亲自为我挑选的丫鬟,也是嬷嬷亲手调、教的,如今她们犯了错,我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刘嬷嬷面上一凛:“既是犯了错,自当受罚。”
“可她们是母亲挑选的人,又服侍我多年,我有些不忍。”
刘嬷嬷看着斐凝玉的神色,片刻后,她福身道:“小姐,她们是奴婢一手调、教的,如今做了错事,也是奴婢管教无方,小姐若是信得过奴婢,请把她们交给奴婢,奴婢定会给小姐一个交代。”
斐凝玉要的便是这个结果:“如此便要辛苦嬷嬷了。”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只是如此一来,小姐身边就只剩下墨兰和寒兰两人,怕是会照顾不周,奴婢回头再送两个丫鬟过来。”
斐凝玉道:“不必了,让侧王妃知道,又该对嬷嬷心生不满了。”
刘嬷嬷正声道:“奴婢是听王爷的命令行事,调配两个丫鬟给小姐,谁敢说不是?”
“我知道嬷嬷心疼我,不过,当真不必如此,我这院里还有不少人手,身边儿也还有墨兰和寒兰。对了,刚刚个叫香菊的丫鬟来我这里请罪,嬷嬷你看她如何,不如就让她留下好了。”
刘嬷嬷本就是掌管这府里丫鬟的嬷嬷,此刻听斐凝玉提及,很快便想到了香菊是谁:“这个香菊,手脚倒是个勤快的,只是性子太过老实木讷,不知变通,我便将她派到厨房里去了。前几日听说家中奶奶病故,世子妃准了她回家一趟,好像昨儿傍晚才回来的,怎的今儿来你这里请罪?她做了什么错事?”
斐凝玉看了眼寒兰,寒兰会意,将刚刚发生的事同刘嬷嬷说了一遍。
刘嬷嬷听完,脸色都变了:“小姐,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贸然听信一人之词,依奴婢之见,这香菊还是交由世子来定夺吧。”
斐凝玉抿了抿唇角,上一世,香菊晕倒之后,确实是被送到世子那儿,之后又被审问了好些天,却始终没有吐出任何人。世子自然是不信的,就连怡亲王都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雪儿自幼便被养在王府里,从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撞人。
也正因为无凭无据,后来世子直言让斐凝玉远离斐凝霜,斐凝玉自是不肯,还与世子吵了一回,之后更是迁怒于香菊,以为是她说了什么才让世子不喜斐凝霜。
想起那时的自己,斐凝玉便觉得羞愧,大哥不眠不休地追查谋害自己的人,自己却如此辜负他的疼爱!
“那便让大哥来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