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喻说给卢大人立立规矩,说完之后也没再看他。
一盏香茗被他拿捏在手上,不时扣两下碗盖。宽敞的大厅之内,徜徉的满是卢文淼的哀嚎。
卢文淼的脑子不算灵光,但是这会子看着坐在连喻身旁的方婉之,不灵光也是灵光了。嘴里哼哼唧唧的哭道:“阁老饶命,下官知道规矩了。下次万般都不敢了。”
心里又是恨极了方正,若不是他不开眼的将那画像送过来,他何至于遭这份活罪?礼金这老小子都收了,要不是碍于连喻在场,他得扑过去拽他的头发。
再说方正这边,也没比卢文淼好到哪里去,虽说面上没挨揍,但那一声声的闷哼也不跟打在自己脸上似的,吓的腿都哆嗦了。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见着卢文淼那副德行大气也不敢出。
连大人一盏茶喝完,又有些犯懒了,窝在椅子上支着脑袋问方正。
“方老板懂规矩吗?”
方正一抖袖子,连声回应。
“懂的,懂的。小的现下就将礼金退还给卢大人。”
连喻便点点头,挥手将禁卫给撤了,对卢文淼说。
“我最近喜欢去茶楼听书,听了许多当官大宅子里的杂七杂八事儿。我爱听这个,却不爱听别人编排我的,你明白吗?”
卢文淼此人嘴上尤不爱积德,但凡朝中有点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总免不了往外头说去。连喻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不能让方婉之落人话柄。
这才是立规矩的真正意思。
卢文淼揉着满脑袋的青包,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灰头土脸的赔了好些个笑脸,再三保证自己定然守口如瓶。
连喻摸了两下他的脑袋,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卢文淼如蒙大赦,一面作揖一面自去了。
方府的宅子很大,在京里算是很体面的富户,方老板在官场上挂不上什么名头,在生意场上却是个老油条,在外也正经是个人物。
他自认自己懂得识人,处世也算老辣,但是站在连喻这个后生面前,就是撑不起一点长者的架子。
方正一直觉得连喻小,顶多二十出头的长相,是个少年的样子。然而少年处世乖张,以至于让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同他交谈。
便是如现在,那一身正红官袍穿在他身上,鹤兽同年的补子,正二品的玉带,头顶七根梁冠。他才二十七呢,就做了内阁的老臣。原该是老成的,偏生像是穿了大人衣服出来闲逛的孩子。倜傥也是倜傥,贵气也是贵气,就是眉眼太过干净了,不像是在朝为官的人。
再看一眼他身边的方婉之,也是孩子气,模样自不必说,性情却是随了她的亲娘,骨子里最是个倔强撒泼的。但是有一点,方婉之识得大体,就像刚才卢文淼那一出,她不拦着,也不吭声,就乖乖巧巧的坐着,此时人走了才跟连喻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两人也看不出感情多好,方婉之的脚边还躺了只肥猫,脖子上栓着绳子,应该是极不情愿被拖出来,四脚直直趴在地上,皱巴着脸。
方正心里各种犯嘀咕,也没个准信儿,七上八下的,就悄悄伸手扯了方婉之过来。
他得好好问问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只是扯了,连喻拿眼风扫了他一眼,又伸手将方婉之拉回去了。脸上全然是一幅,这是我的,你别动她的模样。
方婉之觉得好笑,也不跟他继续腻歪,瞧见外头青柳一直翘着脚抻着脖子往里头看着,知道自己小半天没回来肯定是吓着她了,便松开连喻的手安慰她去了。
青柳一直认定她是跑到垂花门砍连喻去了。
方婉之觉得青柳需要安慰,殊不知方正也在求安慰,因为当她走了以后屋里就剩下他跟连喻了。他真的是连话也不会说了,等了一会儿,瞧见连喻对他招了招手,赶忙俯身过来。点头哈腰的说。
“阁老您吩咐。”
连喻摇头。
他其实是很看不惯方正的卑躬屈膝,但是他要娶方婉之就少不得要跟他见上几面。
他说:“我没什么吩咐的,就是等下要将方婉之的东西拿走搬到我家去住,过来跟你知会一声。”
方正几乎没有分毫犹豫就点了头。
“好,我现下就帮您搬去。其实我们也不在凭什么名分的,您若是欢喜了....”
他想说抬了方婉之进个侧门做个妾室也好。
只是担心这话说出来惹了连喻不耐烦,愣是没敢张口。但是他不说,连喻却是先说了。
他告诉方正:“我要娶方婉之,明媒正娶。”
说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困惑,因为没娶过,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说。
想了一会儿,又道。
“彩礼是京里九良堂三家铺子并一家钱庄,但是不会给你,都记在方婉之名下。三书六礼我会叫人准备,五十万两真金白银给你养老。我大概是不会孝顺你的,如果婉之要回家来看看我也不会拦着。”
这话说将起来,连喻其实也不是完全的看不上方正,他只是单纯的没拿他当一回事儿。按说无商不奸,他会打算盘并没有什么错。但是他拿方婉之当物品交易,这是他不喜欢的地方。
方正听了这一席话,先是彻头彻尾的傻眼,继而,欢喜的几乎疯狂了。
连喻要娶方婉之,明媒正娶,那就是正二品的夫人。而他是方婉之的爹,那就是他连澜卿的泰山。连喻是二品大员,他做了二品大人的岳丈,这无疑就是天上掉了箱斗大的黄金砸在面前了,那脑袋里的算盘珠子都快从算盘里掉下来了。
但是连喻的那番话说的也明白,又让他欢喜不起来。
这是完完全全的要跟他划清界限。
五十万两的真金白银不是小数目,别说这辈子养老,下辈子的子孙养老都够了。然而人哪里会懂得满足呢?尤其是连喻这样的女婿。
方正脑子转了转,一想到今后两人的关系,心里骤然就多了一种高姿态。这种莫名的高度让他甚至不愿意在旁边站着了,哪有女婿坐着丈人站着的?
因此,他也端了盏茶水在连喻对面坐了,隔着一张小几拍了拍大腿。
“哎呀,连大人这话说的...老夫无论如何也是婉之的亲爹,连大人此时说这样的话怕是见外了吧。银子老朽可以不要,只求婉之嫁过去不受了委屈便好了。”
这样子其实是不成体统的。
连喻是二品大员,庶民对待二品官平起平坐,方正也就是仗着了他的新身份以及方婉之在连喻心中的分量。
他深知若不是喜欢极了,连喻是不会明媒正娶睡的,这就是筹码。
而连阁老对于一切尊重他或者不尊重他的人都一视同仁的看不起,也就更加不在乎方正这一瞬间的转换。小人嘴脸他看的多了,方正也不算是最丑陋的。
他说不要银子,那就是要权了。
他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方正又砸吧了两下嘴,轻声嘀咕道。
“婉之的两个哥哥和妹妹平日里也没少照顾她,送亲的时候也少不了兄弟们帮衬。您是聪明人,聪明的很,所以我说的,您自然都明白意思。”
连喻看看他笑了,也没说什么,但是模样神色都很温和。
方正一看这事儿有谱,就更加得寸进尺,搓着手掌靠近,说话都透着近乎。
“咱们家是粮商,平日里除了京里的生意也没什么旁的收入。我听说你在两广盐路上还有生意?再不成,那军营里不是有着关系呢,我那两个儿子....嘿嘿...我也知道您在京任职,不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的太过,只是您是什么人啊,想要用谁想要做什么,还不就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
连喻表示明白这里面的意思,敲了两下桌面唤道:“刘顾进来。”
外头立时有禁卫应声而至。
方正认得此人是京中渝北部三军禁卫统领,是连老爷子麾下大将刘晟的亲儿子。
方正一看连喻叫他进来,心里瞬间美的一朵花似的。
心道这便是要给自己儿子安排了。若是他那两个都能在军营任职吃上口皇粮,那身份地位可真真要不同以往了。手上更是殷勤,拿起茶壶就要给连喻斟茶。
连喻用手挡了,垂下的长睫映出一小片阴影。
“带几个人进去把方老板的家给我抄了。”
方正的茶壶盖子都落在了地上。
他说:“阁老,您这是什么意思?方某可是从未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儿啊。况且您要抄我的家,那婉之....”
连喻双手叠在桌面上,歪头嗯了一声。
“犯没犯法不也是我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反正我只要一个方婉之就够了。你也知道我的官做的大了,我爷爷还是王爷呢。”
再一看站着的刘顾,当真按照吩咐带着禁卫往内院去了,真不是闹着玩的,吓的方正椅子也不敢坐了,麻利儿下来一面拦着禁卫一面对着连喻拱手。
“方才小的是油蒙了心,您老千万别介意,都是玩笑话,玩笑话。”
见连喻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赶忙又加了一句。
“小的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年书,得罪的地方您看在婉之的面子上就不要同小的一般见识了。”
连喻瞧瞧他。
“方老板的笑话讲的不错。”挥手示意刘顾先下去
算是给了方正一个台阶下。
方正面上揣着小心,内心各种惴惴,矗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见他面上并无不快才敢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那您方才说的五十万两彩礼....”
连喻低头,用手指一下一下的在小几上划着圈。
方正的心跳了好几跳,斟酌了一会儿,生怕竹篮子打水,又加了一句。
“其实....四十万两也是可以的。”
连喻还是不说话。
方正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要不,三十万两....”
“喝茶吧。”
连喻抿唇,为方正斟了一盏。
他只是想要给方正一个教训,至于银子,他一分都不会少给,这是给方婉之的体面。他要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