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离忧醒來,不见墨逸,空余桌上一盏灯烛,燃了一滩烛泪。
兀自沮丧了一会儿,想起墨逸给她的承诺,立刻又高兴了起來。
离忧心情舒畅,连带着食欲也好起來,一早便连食了两碗小米粥。
饭后,离忧拉了蕊儿去遛弯,打算提前走去学堂,到那附近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时间尚早,知问堂的门还未打开。离忧从堂前的那一小排青竹旁拐过去,到了一排梨花树下。
季节不对,树上连一个花骨朵也沒有。离忧却觉得这里清静,心里喜欢。
“蕊儿姐姐,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走一会儿,等课堂的门开了我便自个儿进去。”
蕊儿有一些踌蹴,只是方才出來得急,想來厨房里还炖着一盅补品,怕误了时间,乱了火候,于是点了点头。
她同堂前守着的侍卫打了招呼,然后匆匆离去。
离忧往花林深处走,她总喜欢这些常人不去的地方。虽那些小径总有些沒法顾忌到的野草,花朵也难以得到很好的修剪,但那是她一人独享的景致。
行了约莫百來米,看到一座假山,山旁植了一排柳树,能约莫见到些许水光,应该是一个人工的小湖。
一阵极轻的读书声流进耳里,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只言片语,离忧听不明白,里面有她无法理解的深刻。
她悄悄的走过去,分开身前的垂柳。
果不其然,紫玉坐在一块小石上,正捧着书卷读着,十分的认真。
离忧顽皮劲起了,踮手踮脚的走过去,想吓紫玉一下。
“嘶!”纵使小心,也还是踩到了树叶草梗。
“谁!!!”紫玉猛然回头,眉宇间满是凌冽。
离忧反被吓了一遭,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堪堪要往湖中跌去。
紫玉看清了來人,立刻伸手站起身,将她一拉。
离忧失去了平衡,压到了紫玉的身上,两人皆跌倒,紫玉的手腕划拉到了长棱石上,殷红的血立刻流了出來。
离忧有些慌乱,立刻扳过紫玉的手來查看。
伤口上沾了些许草沫和泥土,有些脏,看不清楚伤口深浅。
离忧凑过去,吸出脏血,也不管自己身为公主的身份。
“别!”紫玉怔了怔,却依旧沒能拦住她的行动。
她濡湿的唇贴在手腕处,温热而柔软,令他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离忧抹了下唇角,有些抱歉的道:“本只想吓吓你的,结果忧儿又做错事了。还好这伤口不深,不然我得内疚死了。”
紫玉立刻说:“不,是我鲁莽了。”
离忧望着自己沾了泥土的衣衫,冲他笑了笑:“好好的新衣又被我弄得一团糟,回家又该被娘亲责骂了。”
紫玉只是腼腆的微笑,因为十分珍惜,所以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离忧拿过一旁他方才读过的书册翻看,发现里面的字大都不会认。
她讶异的问:“这本书你全都会读吗?”
紫玉颔首:“已经读过两遍了。”
“所以,昨天柳夫子问的问題你应该也是会的吧?”离忧追问。
紫玉顿了一会儿,实在不愿意欺瞒她,于是回答:“会的。”
“那为什么不回答呢?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会回答的不答,不会回答的胡诌。”离忧抱着手,挑眉望着他。
又是一阵沉默,紫玉心中愁肠百结。
他很小就明白这宫中的生存的法则。禄全是太子,若是连他也答不好的问題,他怎能轻而易举的就回答出來呢?可是,要告诉她吗?她那样干净,不该让这宫中的污秽之气玷污了她。
于是,他淡淡道:“我不太肯定那个答案,所以不敢回答夫子。直到堂业过后才发现自己所想乃是正确的。”
离忧将书册抛还给他:“禄全那般的草包都敢想什么说什么,哥哥,你还是太过谨慎了!”
紫玉依旧温润的笑笑,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替她将衣上粘着的草梗捡走。
又过了一会儿,紫玉听见自己殿中的婢女在唤他的名字,于是望了望天色,站起身來说:“许是学堂的门开了,我们过去吧!”
离忧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她心怕再跌一跤,更加会讨了娘亲的责骂。于是,她很自然的拉了紫玉的手,想着这样总该走得稳当一些。
紫玉怔了怔,心知若是这般样子进到学堂,恐怕要惹怒了那无法无天的小阎王。
只是离忧的小手暖馨,只是她现下想要依靠他,令他不能也不愿意放开。
他兀自笑了笑,牵着离忧往堂中走,心里无畏无惧......
今天有堂测,许多孩子也早早便來了,本來喧嚣的教室却因为紫玉和离忧走进來而突然变得雅雀无声。
大家盯着那两只相握的手,面面相觑。
禄全停了与其他孩子的闲聊,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他从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看不起的,便是紫玉这个长不了他多少年岁,有娘生沒娘养的大哥。
颜皇后自小就教导他,他身为瑞帝的儿子,定要事事都争第一。只有这样才能得了父皇的喜欢和眷顾。
禄全记得,因为这条规矩,自己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苦头。
每日早起读书,晨昏定省,武艺上也不容差池,由最好的武师轮番教导,几乎沒有什么玩乐的时间。
慢慢的终是见了点成效,父皇看中他,给了他皇太子的名头。
只是,去年堂测的时候,紫玉课课成绩都比他好。为此,母后又再次重重处罚了他一次。
禄全心有不甘,却实在沒有紫玉那般好的头脑。他害怕再次被迁怒,于是暗地里找了机会教训了紫玉两次。
紫玉沒有人为其撑腰,尝了几次苦头,也明白了不可以卵击石,自那次以后,他事事小心,在课业上再沒敢超过禄全。
但是,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他竟敢大摇大摆的牵了朝阳公主的手走进來?
禄全虽谈不上有多么喜欢离忧,但昨天刚刚被她拒绝,今日却又见紫玉与她亲近,这不是摆明儿在说自己不及紫玉吗?
他冷哼一声,心想是时候再教训他一次了。
紫玉在原位坐下來,他感觉到身旁禄全的怒气,开始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又过了一日,放了学堂,离忧却不见蕊儿过來。
她等了许久,左顾右盼之时,却见伺候禄全的宫人走过來与她耳语。
“朝阳公主,太子殿下请你到假山处一聚。”
“不去,不去!我在等人!”离忧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蕊儿姑娘被太子唤去帮忙做事了,一会儿怕是不会再來。大皇子也同太子在一处,你不去看看吗?”宫人接着道。
离忧聪慧,自然明白了蕊儿是被故意支走,但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反倒是想看看禄全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随着宫人來到了学堂旁的假山处。
遥遥便见着紫玉同禄全对立站着,宫人却拦了她,不让她再前行。
禄全见离忧已到,唇角扬起一丝笑,一脚狠狠地踹在紫玉的肚子上。
紫玉疼得蹲下了身,却一声不吭。
他瞥见了身后的离忧,觉得十分屈辱,头埋得低低的,想将整个脸都掩起來。
禄全继续对他拳打脚踢,嘴中还嚷着:“要你同我争,要你同我争!”
这样的一场戏,一來是想给紫玉些教训,二來是要给离忧看看,这大皇子本性弱懦,她不应再与他为伍。
禄全的手重,紫玉的身上立刻就见了青紫色。他将身子蜷成一团,依旧逆來顺受,一声不吭。
离忧怔了怔,她知道,这是长期挨打后的反应。
心下窜起一阵怒火,她抬脚冲了过去。
宫人沒反应过來,并未将她拦住。
离忧跑到禄全的面前,个子不及他高,便对着他小腿处狠狠的一脚。
禄全一个踉跄倒地,离忧对着他的鼻子又是一下。
“呜哇!!!”禄全沒受过这样的痛,当下就鼻涕眼泪一起出來了。
紫玉睁大了眼,只见离忧站在自己身前,禄全跌倒在地。
他一把爬起來,将离忧立刻挡在身后,害怕禄全对她还手。
禄全抽泣着,声音含糊,抬手指着他们:“你...你们都反了!!!我...我要告诉父皇!!!”
宫人们立刻上前,手忙脚乱。
“我要去父皇那里,现在就去!”禄全嚷着,眼里有凶戾的光。
喧喧闹闹中,他跺着脚离开,假山边只留了离忧和紫玉两人。
四下寂静,偶尔一两阵风过。
离忧方才打得很是爽快,可现下也明白自己是闯了祸事了。
她双腿发软,不禁跪坐在原地,实在不敢想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紫玉见离忧如此,心疼如绞,他蹲下身焦急的说:“你不要怕!呆会若是父皇怪罪下來,你便咬死了是我打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离忧缓缓抬起头,目光凝在他的面庞上。
满是心焦的眼神,犹带着伤势的脸颊,笃定的话语。倏然间她觉得不怕了,却转为心里堵得厉害。
“你...你别哭啊!”紫玉慌乱的去揩她的泪水,离忧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
“我现在便去父皇那里,你先回华妃处,有什么事她会帮着你分担!”紫玉说完便想起身走。
离忧拉了他的衣袖,让他不得动弹。
紫玉回头,只见她扬起小脸,梨花带雨的面庞多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哥哥,你不是一个人。”
四周的风声渐大,她的声音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