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娥之事不了了之,其中最是为难的反倒是玄女。
西王母的再三询问不可能再搪塞过去,于是她对弇兹重新提起墨逸一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将那事给了结了?”
弇兹觉察到她声音里的踌躇,不答反问:“西王母又难为你了?我去同她说!”
“不!!!”玄女立刻拦住他,“她并沒有难为我。只是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总不能将时间都耗在这事情上。”
弇兹皱了皱眉头:“你有些什么事情?就这么不待见我?”
玄女回答:“你看,每次我都以你为借口顶了过去,可说到底那是我的任务,不管早晚都得给西王母一个交代。并且,我总不能依靠你一辈子。”
弇兹旋即说:“如果我说可以呢?”
“可以什么?”玄女有些迷糊。
“可以让你依靠我一辈子。”弇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來。
玄女怔了怔,立刻说:“你怎么又开起玩笑來了,明知我不会信你的。”
“我沒有开玩笑。”弇兹按了按额角,难道因为自己平时插科打诨惯了,所以认真说的话也会被当做开玩笑?
半晌,玄女轻叹了口气:“我们不是一类人,勉强扯在一起互相都累。还是这般的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并且我一个人惯了,并不喜欢受人照顾。”
弇兹沒有争辩,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严肃变为柔和并且带了一丝忧郁。
良久,他笑了笑,声声说着:“我明白,那么这事情就尽快了结掉吧!”仿佛方才所说真的只是个玩笑而已。
玄女本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听弇兹这样讲,竟稍稍有一些失落。
不过很快的,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压下去。天族的寿命这样长,一辈子是最不可靠的承诺。
玄女一直都记得,沒有期许就沒有伤心。
两人正要动身的时候,从天边而來的鸾鸟衔來了信件。
玄女拆开一看,然后迅速对弇兹说:“西王母有急事召我回去,墨逸那边就交给你了,我不在你应该更能放得开。”
弇兹一把拉住要走的她:“什么事这么突然?不如我先陪你回去?”
玄女立刻抽开手,垂下微红的脸庞:“她只传召了我,你同我一起去倒像是她要刁难我一番,如此不妥。你安心去办你的事情吧,等你复命的时候我们再见便是。”
话落,便转身离开。
弇兹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本來含着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的心中有些颓然,却倏然又想起她方才的话尾。她沒有答应却又沒有拒绝自己,她说,事成之后还会再见。
于是,情绪再又变化,身为上神,却如此反复也不知是为哪般。
墨逸受伤之后,两人打算暂时回北沼。
因他有重伤,为了保持体力,到达城镇之后离忧便雇佣了马车,打算先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慢慢往目的地赶。
一路颠簸,马车摇摇晃晃,离忧掀开车帘,只见天气依然雾蒙蒙的,多雨的季节总是会让人的心里平白多添些离愁。
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本來闭目调养的那人淡淡笑了笑,伸出右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一如以前的温暖。她轻轻蹭了蹭,手不自觉的碰到他左边空落落的袖管,心里就突然难受起來,原來还是不一样的,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疼吗?”她轻声呢喃了一句。
墨逸笑了笑,低头说:“你已经问过不下一百遍了,都说了,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就连她的心都是疼的,一秒也沒有停止过。
墨逸似乎觉察到她的沉默,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手,沒再多说一句话,却又像说了很多。
窗外似乎又下雨了,离忧听着淋漓的雨声,心中默默想,日子快到了头,拦也拦不住......
还未到达北沼,弇兹就寻了过來。
墨逸面上沒有一丝惧色,倒是这西海之神心中多了许多想法。
那样的两个人,相依的姿态,不管怎样,都是要先活生生拆散去的。
弇兹说:“我不想为此牵连上无辜,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女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还是速速了结了吧!”
“好。多谢!”墨逸回了话,他抽出长剑,姿势有一些奇怪。
弇兹微眯着眸,清风徐徐,他的左臂处却再寻不到个完整。
“这...这是怎么回事?”
墨逸平静的说:“无事。还旧友一个情面而已,你只管出招,无需在意。”
弇兹沉默了,他想起前不久來寻过墨逸的清娥,惊觉自己在无形中似乎又增了一番罪孽。
离忧凄声问:“为何是现在?”
她心里清楚,墨逸赢不了弇兹,这本就是一个败局。
弇兹冷淡的说:“不管怎样都是同一个结局,何必再三拖怠?”
离忧的身子有些发抖,是的,于她是同一个结局,可是他不一样,若是愿意逃,他也能走得远远的,一个人平静的过些日子。
结果还是因为羁绊,他留了下來,前來面对一个‘必死无疑’。
尚來不及劝,那两人之间就做了屏障,似乎怕伤害她,似乎也怕她阻止。
弇兹将自己的左手背在身后,大声对着墨逸嚷道:“你我公平相战,你无法用左手,我也决不会用。”
“好得很!能在最后碰到你这样的对手,即使死在你的手中我倒也心甘情愿!”墨逸回答。
话落,各自布开阵势。
天地间风卷云袭,离忧的青衫被扬起來,十分狼狈,她却沒有离开。
墨逸用传音告诉她:“离远一些,越远越好!”
她却一动不动,眼睛望着空中熟悉的影子,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像。
弇兹擅长水术,墨逸的冰渺剑对他产生不了一丝伤害。
一开始,便是落了阵仗,隐隐能见他掩不下的重伤,嘴角都有丝丝鲜血渗出。
只是纵使如此,墨逸也沒有放弃,一波一波的攻势过去,倒是越來越猛。
打从一开始他心里便沒有将这战局看做必败,若是离忧不在,不等弇兹动手他便绝了生的念头。可如今她还等着他,断不能在她的面前死去。
这是一种执念,给予一个人超越自身的力量。
弇兹招架得有些吃力,却也不至于败下阵來。毕竟是上神,存在的年岁就长了天庭的这些后辈不知多少年。
斗了许久,两人都有些疲惫。弇兹明白再是拖沓也不过那个结果,不如给这人一个痛快,自己心里也能早些解脱。
于是他挽起五指,四周的水汽便聚集起來,磅礴的灵气连在下方屏障之外的离忧心里都是一惊。
那是杀招,是尘埃落定的一步。
墨逸望着弇兹,面上依旧无惊无惧,他将冰渺剑抛出去。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光。
口中念决,要将全身的修为凝过去,这是死斗,却是改不了的局面。
弇兹眸中锐光一闪,挟风带雨,半空中的水灵之力就朝着墨逸击过去。
冰渺剑迎着撞过去,却在刚刚碰触到力量中心的时候断成了冰凌碎片。
绝望在一瞬间湮灭了离忧的心,她眼见着那洪潮将他吞沒,恍如自己也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痛得麻木。
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落在她的脸上,水珠落下來,蜿蜒着落进泥土。
悲寂无声。
弇兹并未撤开屏障,洪潮尚未退去,他望着那个中心,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白色的光芒从中心爆发,离忧也像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起了头。
刹那间,光芒暴涨,耀得人仿佛失了明。
洪潮突然被分开,继又消散,墨逸从中间冲出來,携着万千光芒向弇兹袭去。
弇兹匆忙來挡,那样的一击,來势汹汹,他的心里突然旁生了些恐惧。
弇兹是盘古开天辟地后,与天地共生的神。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个力量熟悉,恍如那时天地被劈开,初始之时的涅槃感觉,心里颤得厉害。
用尽了全力抵挡,却只化了那攻势的七分力量,还有三分硬生生承受了去。
弇兹只觉得五脏六肺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一口腥血喷了出來。
他勉力立在云头望着墨逸,似乎怎么也看不懂,这个方才注定要输的人又是哪里來的如此力量?
弇兹已经无力再战,那种源于对父神力量的天生恐惧已经使他输得彻底。
“我输了。”他轻声说。
本以为墨逸会再动杀意,可是那人却依旧站在那里,沒有动也沒有说一句话。
弇兹再沒有办法勉强。自己本就受了重伤,看墨逸的脸色也是十分苍白。两人都无心无力再战,于是弇兹先行腾了云头离开。
待他走远,墨逸再也坚持不住,方才的一斗真真是用了全力,如今连腾云的力气都沒有,他直直往下落,被树叉拦了两下,跌到了地上。
离忧奔过去,踉跄两步,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墨逸微微睁开了眼,说不出话,嘴唇张合,似乎说的是‘无事’。
她突然大哭了出來,脸贴着他摩挲,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弱小和无奈,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后怕。
天地间忽又万籁俱寂,连风雨也倏然消停,只余她低低的泣音和两人脸畔边一片冰冷的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