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望着眼前敞开着的大门,忽然有些不敢往里迈步子了。
闵老夫人到底会不会帮助自己?如果她同样选择袖手旁观,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唐氏怔怔地望着眼前通亮的房间出神。
背后便是万劫不复的黑暗,而面前则是柳暗花明的光亮。
易妈妈轻轻唤了一声,“三少夫人?”
唐氏猛然回过神来,看着易妈妈满是疑惑的神色后,她这才慎重地点了点头,迈步进了书房。事已至此,除了这条道已经无路可走,无论如何唐氏都得搏一搏才行。吴妈还想跟进去,却被易妈妈轻巧地拦在了外面。易妈妈小声道,“老夫人有话要单独跟三少夫人讲,妈妈就别跟去了,到隔壁跟我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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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虽然不安,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多说,只能不放心地跟着易妈妈去了隔壁的茶房。
唐氏惴惴不安地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她来过很多次,早就熟悉不已。她放轻步子往内室走去,只见两旁烛火莹然,屋内甚至还放了暖盆。闵老夫人穿着一件枯绿色的袄裙正在内室的大桌前挥墨书写,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秀气的面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神情和往日别无二致,仿佛唐氏雨夜前来不是为了求助而是来串门说话的。
唐氏被她淡定的眼神看得一愣。
闵老夫人这一年还不到五十岁,却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简直比白家长房大夫人还要年轻几分。毕竟大夫人自从大老爷早逝之后,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当初大老爷去世时,大夫人的情况和唐氏相差不多,也怀着身孕,或许是因为孕中伤心过度,孩子生下来便浑身是病,常年靠名贵的汤药吊着一条小命。大老爷活着的时候白老太爷便不怎么喜欢,他死后虽然对大夫人母子还算颇为照顾,但毕竟不能面面俱到。还是白元裴可怜大嫂孀居的日子不易,嘘寒问暖的常去走动。大夫人原本就是古板严谨的性子,自从大老爷去世后,整个人就像被刀剑削出了棱角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刻薄,十分的不好相处,唯一的慰藉便是拜佛抄经,听说常常一个人在佛堂里一待就是一小天。
闵老夫人样貌算不上有多出众,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不能比的淡雅秀气。当初白家夫人去世时,白家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不知有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把女儿嫁到白家做续弦。不过白老太爷眼光高,挑来选去得就看中了闵老夫人,为此还答应了帮助闵家度过当时的难关。可妻子娶进家门后,两个人的关系却相敬如宾越走越远。白老太爷不怎么来闵老夫人的院子里,几位姨奶奶那里倒是常去,闵老夫人似乎也不在意,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悠然娴静,颇有几分世外闲人的意味。
她见唐氏还像个未嫁人的小姑娘似的,眼神宛如受了惊吓的小鹿,全是不知所措的慌乱神色。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毛笔,低声问道,“吃过东西了没有?要不要我让人给你煮一碗面送来?”
唐氏知道闵老夫人向来云淡风轻,闵家虽然在上海的势力远远比不上白家,但却把孩子教养的十分出众,便是许多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未必能比得上闵老夫人的一半气质。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闵老夫人却依旧能淡然处之,这让唐氏既意外又羡慕。
一定是有十足的自信,才能把日子过得这样淡定洒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在乎。
反观自己,真的太失败了。没了母亲兄长和丈夫的照拂,她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被陷害后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还要跑到闵老夫人面前来求助。
想到这里,唐氏的脸就火辣辣的,低垂着头,无地自容地望着地面。脚上的鞋和裙摆满是泥泞,就像此刻的自己一般,浑身沾满了污泥,怎么甩也甩不干净。
闵老夫人见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多说,反而轻声对外吩咐道,“让人给三少夫人煮碗素面送过来。”
外面自有丫鬟答应。
“您……您怎么知道我会来?”唐氏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心底令自己疑惑不解的问题。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以为你开口会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唐氏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吧,你还怀着身孕呢,你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你可别忘了长房的大公子,那么小的孩子就整日靠汤药为生,这辈子都得守着汤药炉子过日子。你不想儿女像他那样,这会儿就得收收心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个时候你倒下了,你的孩子们更无从依靠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女人活一辈子,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福气,你得好好珍惜才行。”
唐氏听着一愣,想到闵老夫人到这个年纪膝下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也难怪要靠书画来修身养性排遣度日了。
唐氏听话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闵老夫人看着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唐氏要是有打算,也不会大半夜地冒着雨来找闵老夫人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一副茫然无助的模样。
闵老夫人见到唐氏这副样子,既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她想了想,低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走到这一步,你已经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我不想埋怨你自己的贴身东西为何会落到外人手里,也不想说你管家无能身边被人安插了内线,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这会儿就想怎么善后解决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娘家生活吧。”
“什么?”唐氏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我……我怎么能回娘家呢?”
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如果回娘家的话,别人要怎么看待她呀?
她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闵老夫人格外认真地说道,“除了这条路之外,你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算计你的人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铺天盖地的大局,不直接将你打入死地是不会甘心的,否则一旦给你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让你翻身了怎么办?你就算有命留在白家,也成了众人嗤之以鼻的对象,未来的日子怎么过能不能过得下去都是两说。到那时候你的情况会比现在更凄惨,除了任人摆弄之外,还有别的活路吗?就算你为了名声脸面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呢?谁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会不会再想一个恶毒的法子,直接将你的两个孩子斩草除根呢?”
斩草除根?
唐氏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反驳道,“不……不会的,对方只是冲我下手,不会对我的孩子下手的。”
闵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看唐氏的眼神充满了无奈,“过去有元裴护着你,你可以天真可以什么都不懂,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人帮你撑着。可现在不同了,元裴一死你的日子便急转直下,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算危险找到了你的两个孩子,你觉得你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周全吗?”
有……能力吗?
唐氏扪心自问,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没有那个能力。
闵老夫人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算计你的人不趁着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实施计划?一定要等他死后才开始出招?那是因为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布局,只要是局就一定会有漏洞和缺憾,白元裴可不是你,他自小就在白家长大,整日耳濡目染,比这更黑暗更阴险的阴谋也说不定见识多了,何况他对你一心一意全心信赖,肯定不会相信你会和一个二等管事私通,事情经过他的推敲调查,肯定会露出破绽。他们不敢和白元裴过招,自然只能暗中潜伏等待机会了。元裴一死,你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又毫无反抗能力,被人一击必中,再无还手的可能,除了等死,你还能做什么?”
唐氏被问得浑身一颤。
是啊,她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