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付将少康的襁褓系在背上,驮着后缗,飞翔于虚空浩瀚的星湖中。他们飞越了黄河,翻过附禺山,终于到达北俱芦洲的大陆之上,继而在卫丘寻了块巨岩停了下来。
后缗瘫坐在岩石上,一边从尚付手里接过少康,一边惊慌地左顾右盼。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疑惑、不安加恐惧互相交织着。
她的身后是三颗参天的桑树,高约百仞。这桑树生得奇怪,除了主干,竟然没有任何斜枝。后缗身子一软,靠着中间那颗最高的桑树,再抬头看看天,湛蓝的天上白云飘荡着;看看地,郁郁葱葱的草地绿波荡漾着。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后缗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毅后的悲愤和绝望。
“这里方圆三百里叫做卫丘,是当年天帝帝俊与咱大明王首领结义的地方。”尚付忧虑地凝视着后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和干裂得快要渗出血的嘴唇,指引后缗望向南方五十里之处,“那边有一片竹林,据说神界与兽族立誓结盟后,帝俊歃血化竹而成。我去竹林里给姐姐和少康取些露水和竹笋。”
后缗听着尚付沁入心扉温暖的声音,抬眼望着他温情脉脉的秀眉俊眼,如星星般双眸中已经泪光涟涟。
“我背着少康,你靠在树边休息一会儿。”尚付摸了摸后缗的额头,滚烫的热气瞬间传来。他担心后缗病重导致神元离体,于是运了翼族的封印术,将她的神元牢牢锁住。
日头明媚,阳光和煦地照在她身上,微微凉风夹带着竹林的芬芳,让后缗虚弱的身子更显得疲软困倦。她微靠着桑树,陷入了沉沉梦境。竹林里啾啾鸟鸣啼过,也没能将她从清梦从唤醒。
四周寂寥而静寂。清风扫过,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宛若谁吹响了一支巨大的竹箫,演奏着一支深沉的乐曲。尚付背着少康穿梭在翠竹中,雾渐渐从藏匿的竹林深处汹涌而来。开始雾像是薄纱,又像是炊烟,瞬间幻化成白茫茫的云海,淹没了眼前的一切。再回头,尚付发现自己已无法寻见来时的路。
尚付将少康转过来挂在胸前,一只手将他护住,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那把上古传世的湛卢宝剑,借着剑脊散发出来的金光小心翼翼向前行径。
渐渐的,雾气终于淡了,一片红湖出现在尚付眼前。那猩红的湖面宽阔得看不见边际,一层模糊的水气氤氲弥漫在湖边浅滩的水草上。阳光穿越了天空,透过雾障,把光一点点揉碎了敲击在湖面上,竟然放射出比尚付手中那只湛卢还要耀眼的金光。
那金光渐渐汇聚起来,在湖面上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漩涡。尚付紧紧护住少康,握紧了宝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湖面,一动也不敢动。
刹那间,从湖面的漩涡中顺着金光升起一道缥缈的人影。那人影身着一袭龙纹黑袍,头戴着一根镶玉琉璃簪,墨发三千流泻在肩头,面如冠玉,眸深邃如一潭古泉,唇色黯红,在金光的映衬下,反而成一股清冷卓然的气质。
尚付痴痴地望着那双眼,浑身像被下了定身符似的,手脚已无法动弹。
“是谁惊扰了我的美梦?”那人影漂浮在湖面上,浑厚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尚付定睛一看,这才意识到那身影并非人形,而是一道神识被莫可名状的物体解除了封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是谁?”尚付心里的戒备渐渐消除,缓缓问道。
“我是帝俊封印在这封渊里的一缕神识,沉睡万年,竟然被你怀里抱着的孩子惊扰了美梦。”说话间,那神识已随着封渊的水纹缓缓挪移到尚付面前。
尚付呆住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上古时代天帝的神识,而面前这片湖海便是传说中天帝沐浴过的封渊。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轩辕的后裔。”神识上下打量着尚付,略微惊讶地问道,“你是翼族,为什么会抱着人族的孩子?”
“他是翼族和人族共同的血脉。”尚付仅仅护住少康。
“这孩子的血液里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难怪能将我从封渊中唤醒。”神识轻轻挥动衣袖,尚付护住少康的那只手竟然无力地松弛了。他眼睁睁看着少康在神识之力的牵引下腾空而已,漂浮在眼前。
“你想干什么?”尚付紧张地望着少康,浑身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人中龙凤,人中龙凤!”神识暗自嘀咕着,“可惜命克双亲,可惜。”
尚付的脸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有些怨愤地对那神识喝到:“你既然是天帝的神识,可知道化解之法?”
神识淡淡地看了尚付一眼,缓缓摇头道:“我沉睡万年,如今已感受不到这世间还有神族的气息。没有神,就没有化解之道。”
“这世界曾神佛并立,神解不了的,我可以求佛。”尚付回应道。
神识讥笑地望着尚付:“人是由神创造的,佛也是人修行而来。没有神的存在,一切都是虚妄之言。”
“是啊,”尚付点头道,“上古时代的神全都寂灭了,圣境也无处可寻……”他忽然敛眉,露出了浓郁的哀伤。
神识察觉到她的悲伤,脸上露出庄重的神色:“这孩子的血脉能解封我的神识,必会招来杀身之祸,待我施法隐去他的血脉之气。”
神识挥动双臂,将四周的雾气凝结成一道结界。随后,他手指轻轻一弹,那结界像是被一阵轻风吹过,将少康笼罩其中,随后渐渐融入孩子的血脉之中。
“神族的血隐术?”尚付试探性地询问。
“我只是天帝的一道神识,没有那么强大的法力。这结界待他成年便会失效。”神识舒缓了一下,笑道,“人族自己种下的因,还得自己去承受它的果。”
说话间,雾气再度弥漫开来,把封渊的整个湖面一点一点吞噬殆尽,那道神识也在金光的包裹中,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雾气之中。
尚付一低头,发现少康又回到他胸前的襁褓中沉睡着,自己的四肢也恢复了知觉。他护着少康,打了少许封渊的水,随即回头寻找后缗。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沉,光影斜斜地透过竹林洒向尚付的脸庞,他已寻不见来时的路。他给少康喂了些水,又从竹林中拔了几颗竹笋,将笋尖分泌的些许乳脂挤给少康。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跳了跳,那坚毅的双眼露出了迷惑和仓皇。他拨了下湿湿地黏在脸上的发丝,停了停脚,从怀里掏出罗盘,顺着罗盘的指引寻找来时的路。
天已经黑了下来,飘着丝丝寒意的卫丘虚天之上皆是漫天星斗。尚付看着手上的罗盘,那悬浮的针泛着淡淡的光,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黑的前方,挥动手中的神剑发出微弱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叹了口气,看看初露晨曦的东方,一脸疲惫。抬眼望去,三颗参天桑树下露着光秃秃的岩石,已不见后缗的踪迹。他满脸惊惧地奔向那块巨岩之上,用尽全身力气呼唤着后缗的名字。
青黑的脚底,除了不时出没的小动物,再没有别的生命迹象。
那双明眸中浸满晶莹泪珠、绝望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