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待走了几步,留郡夫人突然又回转对贾子敬殷殷嘱咐:“明日是你叔公香会宴请荣王及满朝权贵的大日子,你就给为娘老实待在揽香楼,切不可再胡来!”
贾子敬半明半寐,随意挥挥手以示明白。
留郡夫人也不便再多言语,惟有忧心忡忡地走了。
见留郡夫人出了揽香楼的院门,曲儿、歌儿一起用力扶着歪歪斜斜的贾子敬往厢房里而去。
一路,贾子敬睨着曲儿娇媚动人的模样,就搂着对方的头颈一通猛亲着,心肝宝儿的胡乱叫唤,其他随侍见怪不怪,相视一眼,纷纷退出揽香楼回仆役的耳房休息。
雕梁画栋、飞檐琐户的揽香楼四处都浸淫着一股奢靡豪华之气。
绫绮作屏,香木作梁,明玉满堂,博古琳琅。
一屋子金碧辉煌,璀璀琉璃灯下越发煌煌明灿,扎晃得人眼都难以睁开,与贾子敬斗茶会上鬓角簪着硕大山茶花的作派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很快,玲珑侍女安顿了醉意朦胧的贾子敬歇息,小厮女婢们也下去休息了。
夜深人语停,星月俱灭,揽香楼风灯杳杳,西湖小筑中暗影迢迢。
水榭曲廊沿着山势蜿蜒,在乌黑的夜中静静趴伏,若蓄势待发的走蛇。
院侧寒潭中偶有南山路过的夜枭桀桀轻掠,低唳过幽篁密丛,透出隐隐阴森诡谲的动静。
南山空无人,山风浅啸,飒飒林木静默无息,随风张扬成暗夜的利爪。
三更天的鼓早就邈邈而去。
贾子敬四仰八叉地躺在锦衾玉枕上。
一直随身侍候的曲儿跟歌儿辛苦一日,到这般时辰早亦困顿异常,摊了被褥在厢房的床脚边,没一会儿皆沉沉入了梦。
夜半的揽香楼,金锁落门,绮窗空对。一院子翠华安寂,玉楼歌吹去。
惟徒留贾衙内酒醉的鼾声若雷动,蕴籍在鸭炉香细的袅袅烟缕中,嚣张狂放得恨不能吓掉周公他老人家摇摇欲坠的门头牙。
时间若冰底水,不知走了几何远。
突然,一道尖锐至极的声音若一把锋利快刀划破了春日幽邃无底的夜,凄怆而惨厉,也直接划破大梦正酣的贾子敬的耳际。
只见他“扑通”一下从榻上翻了起来,双眼茫然空洞,在幽暗香缭的厢房内四下梭巡,然后扯开嗓子唤了几声:“曲儿!曲儿!”
可是平日一唤就有人侍应的揽香楼,今夜却静若坟茔,全无一丝活人气息存在。
贾子敬气恼地捧着欲裂的头部,跌跌撞撞下了床,那凄厉可怕的声音还一直缠绕在他脑海中,教他无法再安眠下去。
“人呢?都死哪去了?本衙内叫你们呢!快去叫外面那个鬼喊鬼叫的声儿闭嘴,吵着本衙内睡觉了!”
他踉跄地扶着床,扯着自己未曾系严的襟袍,一步一晃地试图往厢房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他还叫嚷,但是就是无人应和。
贾子敬愈发气恼,火头若曈日跃升,蹭蹭直冒。
“都死绝了吗?一个人都没有!一群腌赞的东西,懒鬼,没一个起来伺候本衙内的!明天就都将尔等撵出去!”
他嘟囔着骂骂咧咧,脚下也不知不觉往空阔籁寂的院外而去。
那嚣厉凄惨的声音似转成哀嚎抽泣,彷若哀鸿遍野的泣述,教人听得浑身战栗,寒毛都一根根像浸了霜冻般竖了起来。
贾子敬却似乎受了蛊惑般,他的步子随着这般声音不由自主往幽篁密林的深处而去。
西湖小筑有一处阔大的荷塘在幽篁林的深处。
夏日炎炎的夜晚,都是府邸里各院各房消夏的好去处,可春日夜寒自无人留恋在此处。
此刻夜半,更是暗影绰绰,冷阴森森。
贾子敬走到荷塘边的观水台,四顾着想要寻找那扰动他不得安睡的罪魁祸首,但是却遍寻不着。
他暴怒地吼道:“到底是谁在哭?要哭滚出来哭给本衙内看看?缩头缩尾,哭哭啼啼算什么东西!”
他一通暴吼,蓦地似真有人应了他一般,就见眼前一闪,似有白影骤升于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