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时,贾母临了又对邢夫人说了一句:“老大家的回去也要提点一下凤丫头,她原是个要强的,只是咱们这种大户人家,比不得小门小户的,还是要慈悲为怀的。”。
听得邢夫人回屋就摔了茶碗。小门小户的,指的可不是自己么。自己小门小户出来的,可没有贾王氏那么会装模作样,面慈心黑的。说是要凤哥儿慈悲为怀,还不是变着法子的说她心狠。老太太这是见不得大房有一点好啊,好不容易二房姨娘做了这等下贱事,二房伤了点筋骨,如今老太太撂下这句话,大房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且不说邢夫人这边怎么算计着借机给二房下点绊子,这边宝玉照例送了王夫人回房。
王夫人留着宝玉吃了几口茶,方道:“我的儿,真是难为你了,何苦这样心善,还留她一命。”
宝玉道:“环儿进来读书十分用功,说不得再过几年就要出息了,赵姨娘是他生母,怎么样都得留几分体面。”
王夫人道:“赵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就算环儿将来出息了,也得叫我一声母亲呢,可没那奴才什么事。”
宝玉笑道:“太太也说了,赵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她做下了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是翻不了身的。如今放过她,不过是个环儿卖个好罢了,顺水人情而已。”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点头道:“还是我儿想的周全。”又叫道:“玉钏儿,你去将我素日里的旧衣裳,挑几件颜色素的,适合礼佛的,给赵姨娘送去。告诉她,如今她只管安安分分的礼佛祈福吧,环儿有我呢。”
宝玉听了这话,也不做声。原来只觉得王夫人手段不够,如今想来,怕也不是个拙的,只一句环儿有我呢,就能叫赵姨娘吐出一口血来,却还得恭恭敬敬的谢她。既报了这几年赵姨娘独占贾政的仇,又得了慈悲大度的名声。看来王夫人能把着府中大权几十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王夫人又想了想,又叫金钏儿过来传来几句话。
如今凤姐病着,自是王夫人管家。其实凤姐管家时,也只不过给王夫人打打下手,明面上的账本和库里的钥匙都在凤姐哪儿,可每季的收益与府内总账还是攥在王夫人手里的,因此王夫人的话,一直都很管用。
今日查抄三个姨娘屋子时,除了赵姨娘被查出来,香姨娘的房里还查出来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儿,因此被贾母借机赶了出去。倒是秋姨娘,屋子里干净的很,摆设也不见几件,在大房众多姬妾里面算是寒酸的。王夫人刚刚就是命彩云去给秋姨娘几匹布料并几盒胭脂,当做给她今日压惊的。按理说这事应该邢夫人做,可是邢夫人素来是个喜爱银钱的,定舍不得这些,王夫人如今又占着管家的名头,添了点东西也不算逾矩。
王夫人交代完,又对宝玉说:“晚上就在前屋摆饭吧,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他们,叫厨房去做。”
宝玉道:“也没什么想吃的,不过清淡些罢了。太太可还有事要忙?”
王夫人道:“凤丫头如今病着,府里的事儿少不得我要多操心。你若不耐烦了,只管自去,摆饭时再来。”
宝玉道:“不用这样,叫我房里的金风送本书来,我去里屋看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叫了小丫鬟去大观园里找金风。不过一会儿工夫,金风便带了书过来。
宝玉问道:“拿的是哪本?”
金风低头回道:“主子昨晚说今日要看去年院试的文章,上午有事耽搁了,奴才自作主张,就拿了过来。”
宝玉点头道:“就是这个,我本来怕小丫鬟传话不明白,就没言语,还想着若随便拿了本过来也就罢了。”
不过几句话,宝玉就去里屋温书了。
这边王夫人见金风考虑周到,就拉着她细细的问了几句,不过是几岁被卖的,什么时候进的府,还记得家里有几口人吗等语。
金风也不多话,只是王夫人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宝玉每日几时起床几时就寝,吃了几碗饭,穿的多少,读了几本书,写了几篇文章,都一清二楚。听得王夫人是越听越满意。又叫人拿了两个金戒指给她,只说若是用心服侍,日后定有你的出处。
晚饭后,母子二人正吃着茶,就听丫鬟说薛姨妈来了。话音落下,就见薛姨妈捏着张帖子带着香菱等人进来了。
宝玉忙见过礼,又给薛蟠带了两句好,才起身回怡红院。
见宝玉走了,薛姨妈才道:“我来时听见姓赵的那个姨娘被送去礼佛了?姐姐如今可算出了口气了。”
王夫人道:“这是什么话,她自愿去礼佛祈福,这是好事儿,与我何干?”
薛姨妈忙道:“瞧我说的,我嘴拙,姐姐说什么就是吧。”又忙拿出帖子道:“早上有人来送帖子,我们那四房的如今进京办事,按理说得见见。只是姐姐也知道蟠儿那性子,也不会待客,我想着能不能来找姐姐帮忙。或是琏儿或是宝玉,陪他走一趟,见见长辈。”
王夫人半晌道:“你也知道,如今凤丫头病着,琏儿是离不开的。宝玉过几月就要参加院试了,时间也不多。”
薛姨妈听了,心里无趣,正要再劝,又听王夫人说:“到底是自家亲戚,若我说啊,还是叫宝玉走一趟吧,左右他不差着半日工夫。”
薛姨妈忙称谢,两人又叙了些家常,薛姨妈才走。
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换了衣裳,就听金钏儿进来报:“太太,周瑞家的来给太太请安。”
这周瑞家的本是王夫人身边第一人,她是所有的陪房中最有面子的,最会来事的,巧舌如簧,很四处讨各房主子的欢心。上次送薛家的宫花给府里各位姑娘时,得罪了宝黛二人,又引着王夫人对黛玉不满,被宝玉狠狠发作了一回,女婿也见了官,被判了流放。因此消沉了一段日子,王夫人对她也有些不满。只是他男人管着府里春秋两季的租子,还是很有体面的。
王夫人命她进来,表情淡淡的,也不出声。
周瑞家的忙给王夫人请安:“奴才来给太太请安了,前两日我家那口子在外面得了两只药材喂大的鸡,最补身子了,奴才想着二爷快要院试了,忙给太太送了来。”
王夫人见她神色恭敬,并无一丝不愿,才点点头道:“难为你有心了,这段日子都不见你上来了,我记得原是你女儿另嫁,才放你一段日子的,如今怎样了?”
周瑞家的忙道:“回太太的话,她如今嫁了庄子上一小头头,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王夫人道:“那就好,我这儿有几匹上好的料子,拿去给你女儿做两件衣裳穿吧。”
周瑞家的忙叩谢了。
王夫人又说:‘既然你家里无事了,以后仍旧上来吧。”
周瑞家的听了大喜,知道王夫人这是又启用自己了,又忙磕头。
第二日上午,宝玉出园来,见薛蟠在二门前等着,忙几步上前道:“劳烦薛大哥哥久等了。”
薛蟠笑嘻嘻道:“不久不久,难得你肯跟我出来吃酒。”
宝玉道:“姨妈不是说要去见你家长辈吗?怎么成了吃酒?”
薛蟠道:“见过长辈再去吃酒,都一样的。”
宝玉也不言语,二人都备了马,身边围着一圈小厮,一路来到乌衣巷末端一处三进院的小宅自门前。
宝玉见了这宅子就知,这薛家四房不是个简单的。此乌衣巷虽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却也是世家、名士聚集之地。这薛家四方虽是在巷尾,却也是难得的了,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院子。
二人下马,早有一老管家领着几个小厮站在门前相迎,见二人忙上前道:“奴才见过大公子,给您请安了。”
薛蟠道:“管家快起来,跟我你还用客气嘛!管家近来身体怎样?”
老管家道:“托大公子的福,还算健朗,没老呢。”
宝玉看的疑惑,四房的管家怎么和薛蟠这么熟悉。老管家似是看出宝玉所想,道:“奴才本是薛老太爷身边的,算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老太爷去世后,四少爷看奴才可怜,就留了奴才在府里养老,不知这位公子是?”
薛蟠抢先道:“我给管家介绍,这是我姨母家公子,荣国府的宝二爷。”
宝玉忙道“当不得老管家一声爷,我姓贾。”
老管家道:“大公子和贾公子先进来吧,四少爷早就候着了。”
众人拥着薛蟠、宝玉进了大门,薛蟠悄声对宝玉说,“老管家年纪大了,四少爷说的是我四叔,四叔家还有个公子和我们一般的,老管家叫他四公子,你一会儿可别听糊涂了。”
宝玉忙点头应了。
几人进了二门,就见一人迎了出来,嘴中道:“大哥哥到了,弟弟未能远迎,还望哥哥海涵。”
薛蟠忙道:“不敢不敢,要真叫你迎了,我可要吓死了。”又转身对宝玉道:“宝兄弟,我跟你说,这货是我们家一霸。三岁时打碎了祖父的花瓶,就知道用一盘子挂花糕哄骗我替他定罪了。我平日里遛狗斗鸡的功夫,还不及他一个头发丝儿呢,偏着他去年中了举人。嘿,你说这小子心眼儿是怎么长的呢!你就叫他小幺儿就行!”
宝玉忙道不敢。
被薛蟠叫做小幺儿的哥儿微笑道:“我单名一个蟜字,公子怎么称呼?”
宝玉忙道:“小弟贾宝玉,蟜公子叫我宝玉就是。”
薛励微微笑了笑,道:“我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宝玉了。”
薛蟠这时赶忙插嘴:“你们就别在这儿唧唧歪歪的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咱们快进去吧。”
宝玉心里摇了摇头,这薛蟠怎么不长记性呢,这薛励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的笑面虎,他现在打断了薛蟜说话,过一会儿少不得要吃点亏。
薛蟜面上不显,点头应道:“大哥都等急了,这就进去吧,老爷在书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