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曰吓炸了,隔壁老王这是又要把她掳到哪个下水道去!她本能地躲到明楼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问:“走哪去?”
“不管走哪都不行!”明楼把她脑袋推回自己身后,严实遮好,对着王天风却换了一副肃穆的表情,他隐怒道:“我已和你说过,她不愿意,你要是再苦苦相逼,请离开明家,我会把你的行踪报告上峰。你,好自为之。”
王天风反唇相讥:“加入组织的那天,我们宣誓要奉献自己的一切,为党/国尽忠,这些年我问心无愧,你呢?在国外过着大少爷的生活,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恐怕已经忘了当初的誓言。”
“我做什么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现在就请你离开。”
何曰在明楼身后听得迷迷糊糊,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瞧着王天风走出房门,她问明楼:“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他到底想带我去哪?”
明楼揉揉她头发:“你不需要懂。”
王天风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并不希望阿香卷入他们的战争中,她虽然机警,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神经大条的,不适合精细的间谍生活。然而他的脑中就是有个细微的声音,总是不断说服他带阿香去湖南,让她成为自己的学生,自己的部下。他大跨步下了楼梯,却不料明镜就在一楼的客厅,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两人吵得激烈,听见动静后,明镜回过头,正好对上王天风的视线。
“你是?”家里乍然出现陌生人,明镜有些怔忡。
明镜身后的人却失声喊道:“王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和明镜争吵的人正是归南,今天两个人约会一起逛公园,沿着湖畔一起走时,归南却对她说等过完年,他们就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消息出乎意料,明镜问他要去做什么,归南说在回国飞机上碰到了一个人,他在做救国救命的大事,自己很想跟随他,不愿再在尔虞我诈的官僚机构浪费生命。明镜希望他能留下来,“难道留在上海,和我完婚度过一生,这也是浪费生命?”归南回答她,“爱情固然重要,但在祖国面前,这些个人的享受都是微不足道的。”
王天风对归南说“今晚有一班火车可以送我们走,原本想去归宅通知你,眼下看来也可以省掉了。”
“可是……”归南为难地看着明镜,“我答应了她在上海过完除夕。”
明镜拿起茶杯就向他砸去,“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明诚、明楼与何曰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正看见归南的头上、脸上满是茶渍,十分狼狈,他没有抹掉,只是白着脸对明镜道:“家国不可兼得,等来日北方平定,我再回来向你谢罪。”
说完他便随王天风离开。
明诚问:“大姐,你和归南哥怎么了?”
明镜被气得呼吸都不顺畅,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道:“他与那人走了,再也不会来了。”她回过头,“那人是谁,为何出现在明家?”
众人都看向明楼,明楼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是我国中的同学,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便邀请他来家里叙旧。真不曾想,原来是激进分子。”
明镜的目光像一把寒剑,明楼有些招架不住,他主动说道:“大姐,是我错了,我这就去跪祠堂。”明镜捏着自己的鼻梁,脸上疲惫顿现,她挥挥手道:“我和归南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原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我们的观念不同,迟早也是要分开的。”
何曰想着方才的情景,从认识归南到今天王天风所说的话串在一起,终于练成了一条线。原来是这样……
明诚道:“大姐,你若不想分开,我去把他追回来,打断他的腿让他留在明家!”
“还追什么,心都不在了,人留这儿看着也是心烦!”明镜眼睛闭上,头靠着沙发,“你们都散了吧,明天就是除夕,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才好。”
见到雷厉风行的大姐露出了软弱之态,三人面面相觑,大姐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只好离开。
何曰回到房间,汪曼春从椅子上跳下来问:“听到楼下明镜又在大吵大闹,发生什么事了?”
“大姐失恋了……”
“哈,就她那样的……”汪曼春刚想拊掌叫好,却在何曰忽然严厉得目光中噤声,她撇嘴悻悻道:“好么,不说就不说。”
何曰凝视着她,汪曼春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何曰从一开始就发现汪曼春的脸上总带有一种残忍的天真,那是属于孩子专有的。她很纯粹,喜欢一个人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对她不在乎的人便是狼心狗肺,死在她面前也不眨一下眼。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就像有的孩子还未懂事,根本没有是非观念,仅凭自己的喜好活着。
“明天除夕,叔父就要回来了,我就不跟你住啦。”汪曼春绕着何曰的房间,边张望边点评“你这屋子格局逼仄,又没人收拾,你睡觉还不老实,我早就住的不耐烦了。”
何曰没有和她斗嘴,她从床下拖出了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旧物。汪曼春随手拿起里面一个酒壶,问:“这是谁的东西,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你还当宝贝一样藏着?”
何曰把酒壶从她手里抢下来,放回箱子里,“这是我师傅的遗物。”
汪曼春吓了一跳,缩回刚伸出去的手。何曰从底下掏出一个香喷喷的织锦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方熨的平整的蓝灰棉质手帕。她递给汪曼春道:“喏,送你的新年礼物,原是想后天再给你的,既然你提前要走,我也只能现在就给你了。”
“你就拿你师傅的遗物送给我!”汪曼春嘴角一抽,差点把手帕扔出窗外。
“你再仔细看看那条手帕。”
汪曼春展开来瞅了半天,才发现帕子一角绣着一个“楼”字。“这是?”
“这是当初第一次遇到大哥时,他用这条手帕包了十五大洋给我,让我安葬师父。我当初没有还给他,一直收在了箱子里。”
汪曼春欢喜起来,她把手帕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扬起笑脸道:“这个礼物我很是喜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尽管说吧!”
“礼物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求给我封个大红包!里面的钱越多越好,红包越厚越佳!”
“你掉钱眼里去了?”
“你都不知道我给你的礼物多有意义,再多的钱都换不来,是无价的!”
“既是无价的,那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不如我也纡尊降贵,给你绣一条帕子如何?”
何曰扑街,汪大小姐蹲在房间出不了门时,也曾百无聊赖下绣花,她绣出的牡丹就是一个大墨点,鸳鸯则为两个墨点,后来绣一行白鹭上青天,半边都绣黑了,明楼还夸她这个阴阳两极图绣的好。
两人熄了灯盖着被子睡觉时,汪曼春对何曰道:“你一直对我很好。”
“嗯。”
“为什么?”
“因为你脸美。”何曰翻了个身说,“睡觉睡觉,别瞎想了。”
半夜,何曰被尿憋醒,她爬起来去卫生间时,却发现彩玻璃的门窗外透进来灯光,等她从厕所出来时灯光又灭了,何曰心里暗想难道大姐郁闷到失眠了?于是她套了件棉袄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走廊黑漆漆地一片,何曰摸着墙壁往前走,前面似乎有个人影,不像是明镜,她心里狐疑蹑手蹑脚靠近后,却听那人背对着她道:“阿香,还没睡?”
何曰吓得炸毛,她的心猛地一抽,差点叫出来。缓过神来才发现声音有些耳熟。“大哥,你你吓死我了!”
明楼转过身笑道:“胆子这么小,就别有好奇心。”
何曰凑近他身旁借着黯沉的月光才发现原来他在修剪角落里的盆栽,“咦,你不开灯就剪吗?”
“我心里已有修完的模样,关着灯我摸着形状剪反而会更接近心中想要的效果。”
何曰在他旁边蹲下来支着膝盖问:“那你不开灯也没回头怎么知道背后是我呢?”
“脚步声就能听出来。”
“诶?”何曰轻轻跺脚,“地上铺了这么厚的毯子,大哥都能听到脚步声?”
“我的耳力很好。”明楼准确地摸到她脑袋位置,拍了拍。其实是她的头发上一直有独特的野菊香味,就算不看,闻着这老远的味道也知道是她。
何曰沮丧道:“都说了老摸头长不高,大哥一点都不体恤我!”
“你的个头若站直了能到阿诚的胸前,这差距正正好。”明楼继续修剪盆栽,“明天就是在明家过的第一个除夕,想吃什么菜告诉大哥,我每年都只在这晚下一次厨。”
“大哥。”何曰有些犹豫,“王天风是想让我跟着他去做间谍吗?”
明楼停下手里的动作,好一会儿他才说:“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别瞒我,我已经知道了,归南哥就是被他带走了,大概会去特殊训练,然后投放战场。”何曰的声音不太稳,“虽然我不够聪明,可是有些事我却比其他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