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人,这种天气里,最易上火急性。何况,正房和小三的较量,完全下风的是正房,着实让人火大。
苏慎之一心想要求得是妻妾和睦,和正室举案齐眉,和妾室风花雪月,外头打点的,内头恩爱的,两个都不缺的。可偏偏妻子和蓉儿两两不对付,这令他往往心里头不舒服。尤其是自己的二女儿用一种疏远而又鄙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发妻不负妾。
“夫人。”苏慎之一方护着邱姨娘,一面朝万氏看去,见她胸口微微起伏,只怕是气的不轻,想要张口而来的“万氏”又咽到肚子里去了。顿了顿,苏慎之又道:“你就不能稍微体恤一下为夫吗?蓉儿她现在怀有身孕,不宜受气,你作为我苏府的当家主母,也得体谅体谅。”
“妾身如何没有体谅老爷。”万氏是真的委屈,也不肯掉眼泪,憋屈强闷在喉咙里,嘶哑着声音道:“妾身对待邱姨娘,一没有短她吃,二没缺她喝,三更曾为克扣她例银,老爷,你扪心自问,我哪点对不起你,我这主母做得倒不如一个小妾来得快活。”
宋淮月感受到局势要崩溃了,看着邱姨娘又要示弱博同情的嘴脸又要使出来,忙两头插话道:“母亲,父亲并不是这个‘宠妾灭妻’意思,您别多想,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上次您的大病还没有好利索,何必要逞强瞒着父亲呢?熬着病去主持府上中馈,上到老太太、父亲和姨娘们,下到府上丫鬟、小厮和杂役们,丝毫没有偏颇,连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看不下去了。”宋淮月这番话主要是说给苏慎之听得,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指明苏慎之偏爱小妾、冷落正房的事实,二是道清万氏身体还没有好透,三是万氏做事公平公正,根本没有针对邱姨娘的事情发生。
苏慎之岂听不出来宋淮月话里有话,内心竟隐隐渗出一种愧疚的情绪。可邱姨娘一心只埋汰她心中的委屈,没把宋淮月的话仔细听,做做样子默声哭泣,等着苏慎之去心疼。
“夫人,既然身体不好,多歇着便是,为何刚才不说呢?”
万氏脑子反应过来,接着宋淮月认出来的台阶缓缓道:“我怕老爷不放心。”
左边一个贤良淑德的发妻,右边一个撒娇闹腾的妾室,苏慎之是得掂量掂量。
宋淮月适时笑道:“我看邱姨娘五个月的身孕了,害喜的厉害,正巧小厨房里煮了新鲜的酸梅汤,盛一碗上来给邱姨娘缓缓,如何?”
邱姨娘正要拒绝,苏慎之觉得宋淮月的建议可行,连忙点头,让侍候的丫鬟弄了一碗端了上来。宋淮月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
酸梅汤盛了上来,邱姨娘又不好不接,如雪的皓腕露了出来,径直一勺一勺地喝了。
啧啧,宋淮月暗叹,瞧这女人三十几岁了,皮肤好的和婴儿似得,真得有做宠妾的资本。
气氛极其尴尬,众人聊起话来也不尽兴,只有何姨娘偶尔蹦出几句,图个乐子,一会儿说说万氏安,一会子又问问邱姨娘如何如何。没过半晌,邱姨娘又摸着小腹,闹腾肚子疼。
苏慎之急了个半死,忙对外叫道:“快快去请府上大夫。”
宋淮月道:“红珠,你去请来。”
邱姨娘捂着肚子忙道:“请给我调理的那位白大夫。”
原来邱姨娘有孕,有专门的郎中调理着,是邱姨娘自己请的,姓白,和府上给老太太看病的顾姓大夫一同住着。
事态紧急,苏慎之也顾不得什么了,忙将邱姨娘报到内室的床上去了,万氏冷漠地看着他急急而去的背影。
料到苏慎之来后,邱姨娘会巴巴地赶来,便提前让人在酸梅汤里动了手脚,使邱蓉不适,但并不会对她腹中胎儿如何。而那边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看邱姨娘如何上套了。
约莫两盏茶,红珠就请了大夫过来,邱姨娘朝那大夫望去,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心中顿时恐慌,然而肚子又痛得厉害。急道:“白大夫呢?”
红珠解释道:“白大夫不在府上,奴婢见情况不好,先寻了顾大夫来,那边已经让人去找了。”
“不,我能忍,我只要白大夫给我治病。”邱姨娘当然不能让这脸生的大夫给她把脉,否则一切就都露馅了。
不过,事与愿违,邱姨娘似乎撑不住了,脸上冒着冷汗。
宋淮月趁着苏慎之脸上动容,添油加醋道:“姨娘,都是大夫,可有什么怕得,难不成姨娘心里有鬼不成?顾大夫是专程给老太太调养身体的,医术再高明不过,你躲什么呢?”
这句话无疑是踩到了邱姨娘的尾巴,她神色激动:“胡说,谁心里有鬼。”又对苏慎之哭诉:“老爷,他们都要害蓉儿啊……”说着,又要晕去。
然而晕过去了,也没有什么用,白大夫迟迟不出现,看病断诊的还是顾大夫。邱姨娘想不出法子应对,只得将身子向里面侧去,小声地哭泣。
“苏家老爷,”顾大夫诊出邱姨娘的脉象,看出大户人家里内宅子的龌蹉事,有些难以启齿。
“内子如何?”
“这位姨娘,只是偶感寒凉,造成外热内冷,两相不调,多吃些温热药物补补就行。不过从脉象上来看,姨娘只有不足三月的身孕,跟丫鬟告诉我的五月完全不合,至于肚子显怀……”
“只怕是邱姨娘装得不知道放了什么让肚子看得更大些。”宋淮月看顾大夫有些说话不稳,便替他接下去了。
屋子里才知内情的众人不免心上一阵唏嘘,暗叹邱姨娘恃宠而骄,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苏慎之就差捶胸顿足了,看着贴着被面哭得没脸见人的邱姨娘,质问道:“蓉儿,我待你这么般好,你为何还要骗我?”
何姨娘出来假劝道:“姐姐也不必伤心了,日子迟是迟了点,但好歹是我们苏家的子孙。”苏家的子孙,完全是膈应到了苏慎之。
“姨娘。”苏采薇得了消息,忙赶了过来,见一众屋子的人,和无可收拾的场面,便知晚了,暗恨宋淮月的反击的手腕。
一到苏慎之面前,苏采薇毫不犹豫地跪下,对着苏慎之哀求道:“请父亲饶恕姨娘。姨娘犯事只是一时糊涂,女儿和在国子监读书的意平愿意代为姨娘接受惩罚。”苏采薇提到了苏意平,苏慎之一生中最为之骄傲的子嗣,即使是个庶子。“还有姨娘身孕尚在,不宜多思,女儿愿意自请禁足三月,抄录菩提经一千,为祖母、父亲祈佑安康。”
“也罢。”受过欺骗打击的苏慎之忽然感到很累,再也经受不住这个哀求,那个哭闹,应付着道:“邱姨娘日后好生在自己的院子里歇着,日后最后不要随意出来走动。”面上说得委婉,实则是将邱姨娘禁足了。
邱姨娘哭闹得再大,苏慎之也装作没有听到,甩袖离了屋子,回自己的安逸的书房里歇息去了。
万氏也懒得理会邱蓉母女,对外面一干仆众道:“待邱姨娘好些了,将人抬回去罢。”
“是。”
万氏等人离开转向偏室,宋淮月也打算回自己院子里歇息去,苏采薇故意向宋淮月这里错着走,靠近的时候,以低到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二姐日后可要小心点。”然又迅速退开,笑眯眯地朝宋淮月微微颔首。
宋淮月冷冷回望,旋即负手离去。
接下来几个月,如宋淮月揣测,邱蓉腹中的胎儿果然没有保住,不过失子又使得邱姨娘重新得到苏慎之的怜惜与安抚,苏慎之到邱姨娘的院子又愈发的勤快了。
平行世界里的时间过得愈发地快。
寒暑交替,转眼已是一年后的秋天。
天子每三年秋季,都会在靠近上京的扈城行宫小住狩猎,也会令朝中大臣携带家属一同前往,王臣同乐。
此刻宋淮月已经坐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上了。苏慎之在前头和其他同僚骑着马,而宋淮月所在的马车自然是在家属的行列里。
朝臣、公子骑马游乐,命妇、小姐马车里安坐。
宋淮月和万氏做同一辆,昏沉沉地想要睡觉。后头的是苏采薇单独一辆,苏宝珍和苏文道年纪小,没有出行,而邱姨娘身份低下,更不得随行。
苏采薇撩起帘子的一角,试图看向那些鲜衣怒马的公子里头,有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年多前的场景,马上公子世无双,向她款款伸出手来,带着她远走高飞,远离种种危险。
被人臆想的当事人燕林此刻看到前面形单影只的谢沧澜,辞了一众的公子,驾着马赶上谢沧澜的身旁道:“哎哟,这不是我们的谢郡王殿下么。”
谢沧澜不语,眼睛呈一条直线,不成动摇。
燕林没眼色,自顾自道:“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那皇帝姐夫近来可是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么一点情都不领。是看不上?这没关系,我说趁这么个机会多走走,那些官家小姐,各式各样的,万一你有看对眼的。”说着说着就笑了。
谢沧澜直觉得听不出他的笑声里的好的意思出来,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先一步骑马走了。
燕林倒没有追,反在后面笑道:“你别不好意思,我不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