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静静点着一炉牛头旃檀。
顾夜兰在朦胧中看见一个穿白纱的袅窕身影,轻盈起舞。白细的兰花指从秀发温柔拂落到脚旁,绕个圈又悄悄盛开到在耳畔,腰肢摇摆,裙袂随之上下微漾。水腰一扭,曲了身段,转动起来,脸被飞舞的水袖曼纱遮挡,看不真切。虚幻缥缈,朦朦胧胧,像薄雾里的白月光,含羞带笑。她越转越快,突然,玉足轻点,一个飞跃,在空中定格为了一朵怒放的兰花。
一化烟儿,夜兰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红木阁上陈列着一件件精致的沾着古风的饰物。阁子旁的雕花案几上搁着一只小巧的玉熏炉,炉盖上缓缓升起一缕醇和的香,夜兰只能依稀分辨出这是檀香,闻着这味道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她知道,她又回到了这间小黑屋。
她从床上坐起,迅速掀开冰丝被面,趿上拖鞋。拉开凳子,点上灯,打开工具箱底层,抽出一张原稿纸铺开。她双手把青丝向后一拢,拾起画板旁搁置的那根枝条,飞快缠绕,把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拿出一只石墨铅笔,急速却细致地在纸上描画。。。。。。
夜芳缓缓将一杯“大汉春秋”竹叶青茶放在茶盘上,望着黑瓷杯盏里舒展开的一抹新绿,幽幽叹了口气。
“芳姨,你别往心里去,夜兰是昨天晚上在外面受了邪,所以才一直胡言乱语。”顾字墨看着一夜未合眼的芳姨安慰道,“昨天晚上点着的牛头旃檀很有效,她安安静静地歇息了这么一晚,等她醒来就没事了。”
夜芳摇了摇头:“字墨,昨天也是我不对,我不该撕她的画,更不该动手打她,刺激她的人,是我!我也真是被气晕了头,明知道她身子骨不大好。。。。。。哎,你妹妹呀,真倔。。。。。。像我!”
“芳姨,夜兰年纪还小,有时候难免任性一点,我们多让着她一点就好。”顾字墨柔和劝解道,“等她再长大一点点就好了。”
夜芳微微莞尔:“字墨呀,你总当夜兰是你的小妹妹,这一晃眼儿,她都已经十六了,和六岁那个乖巧的小姑娘到底是不一样了。”
顾字墨出神地看着黑瓷杯盏里飘上来的一缕青,思绪随之荡开。
顾字墨第一次见到夜兰时,她绾着一个可爱的发髻穿着一件青色小衫跟在芳姨的蓝旗袍后面,那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这陌生的一切,当她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注意到,她那凝脂如玉的脸蛋上浅浅描上了一抿笑。
那年,顾字墨十三岁,夜兰六岁。
楼上角落里亮出的光,从楼道里漏出一两星,他们知道,顾夜兰醒了。
顾夜兰手里的蘸水笔勾出最后一条墨线时,看着画,她呆住了。这分明就是昨夜里那朵夜香木兰。可是,她下的每一笔分明又都只是梦里那个起舞的女子啊。她脑仁儿微微发疼,牛头旃檀缕缕香气悄悄萦了过来,她揉着太阳穴渐渐把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拼接了起来,她眉头慢慢蹙拥成山。
新家的一切布置得古色古香,彰显着顾显礼中国书法协会会长的身份,也锲合着夜芳的心意。终于离开了四合院,终于不用再理会顾奶奶那没完没了地厌弃。似乎每个人都是得意的,只有夜兰依旧是淡淡的。她选中了那间僻静的小黑屋,她喜欢这样静静的待着,淹没在无声的黑暗里,尽量不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她也看得出母亲对她的用心,红木阁上摆放的饰物全是她漫画里出现过的勾勒,一件件都变成了真。还有,她为她购置的那套画具,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做为一个走在成为漫画家路上的女孩,她不敢再奢求更多。离异的孩子大多不幸,可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是幸福的,在这个家,除了疼爱她的母亲还有一个一直关心她的哥哥。。。。。。但,真的是那样吗?搬动画具时,不小心滚落到床底的那颗橡皮擦,好像把一切假象都擦除掉了。
她情愿一辈子都没发现那个小木匣,一辈子都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底。
离婚协议书、入院通知书、一些剪得稀烂的照片。。。。。。最底下,静静卧着一面古镜。
昨天和母亲的那场大闹是这么多年从没有过的,她在这个家里一直是安静的是知足的,为何会这么不识好歹地任性胡闹呢?为何要画一幅久远的全家福来刺激母亲?为何要嚷着找爸爸?
因为母亲骗她!骗了她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