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镜中映入十五这轮冰溜溜的圆月,反射出冷冷的光,轻点三下,镜面开始荡漾起来,月光也随着粼粼摇曳,照得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虚幻,树叶从叶尖顺着叶脉一点点开始凝结成一片片亮闪闪的镜子。
慕容浅已进入了这镜中世界,他穿过镜子迷宫,渡过忘川河,一步步迈上水晶台阶,云水阁就在这台阶的尽头。待他步到云水阁的瀑布前,流水帷幔带着潺潺水声悄悄分至两侧,等他进去,帷幔又安然合拢,复为瀑布。
他双手抱拳,对着珠帘里白发苍苍的背影呼了一声:“主人!”
“慕容浅,我要的人找到了?”冷月屏斜靠在一张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木兰花,微眯着眼盯着最外边那一圈淡绿色的花瓣看,背对着慕容浅,不曾回过头。
“是的,主人!”
“那就好,你许久不来,我还以为,你忘了和我的契约。”冷月屏干枯的手指婆娑着满脸的皱纹,“慕容浅,我可不喜欢等太久!别让我,亲——自——动——手!”
慕容浅的眸子里涌上一丝哀愁,淡淡道:“怎么能忘呢?为了她,我也忘不了!”
冷月屏厌烦地闭了眼皱了眉头,右手纱袖一挥,慕容浅便滚落到了现实世界,只听天空暗压压飘来一句话:“我等你!”
。。。。。。
顾家和林家第一次聚餐就在农历乙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宴席就设在林家。林家的佣人把“阖家团圆”釉中彩瓷盘里烹调精细的黄油蟹一一呈上“菊花台”。
“菊花台”是长形的宴席桌,中间镂空的地方盛放着各式名品菊花,富贵绮丽。桌面摆放着“蟹八件”,从上至下,分金、银、铜三等,每个人面前呈放的釉中彩瓷盘大小样式也不尽相同,彰显着位列各席的身份等级。
林天一和顾显礼并坐在上席,一位是林氏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一位是中国书法协会会长,新朋聚会却是故友重逢。
“显礼啊,我们也真是有缘!”林天一举起盛着花雕的杯盏笑呵呵地对着顾显礼。
“好久不见!”顾显礼端起杯盏碰了一下杯就仰头喝了下去。严肃的脸上慢慢泛上红晕,添了一点平时里少有的和气。宴席的气氛也跟着渐渐融洽起来。
“也是想不到的事,就真有这么巧!以前常听天一提起你们‘兰竹菊三居士’在大学时多么多么的好,早想一睹你的风采,谁知道你们当年毕业竟如此匆匆,之后也断了联系。。。。。。”林减言的母亲华蓉喝了点酒,话开始多了起来,脸上漾着淡淡的红光。
听到“三剑客”时,夜芳握着银制长柄勺的手微微一晃,只是轻轻地一小下,便镇定自若地将一勺蟹黄送入红艳欲滴的唇,永远保持着她的优雅。坐在下席的顾夜兰透过餐桌上的“残雪惊鸿”菊花却注意到了这一细微的动作,此时林减言正在她耳畔说着悄悄话,顾夜兰的头虽是往她这边偏着,可是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自然也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等到林减言碰她时,她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盘子分明换了一个花样,盘子里的螃蟹已经被分成了三部分,形状完好的蟹壳、金黄油亮的蟹黄、饱满鲜嫩的蟹肉。
“我也想要这样一个哥哥!”林减言望着盘子周围零零碎碎的“蟹八件”,再看看那只被她卸得乱七八糟的螃蟹,眉毛一拧,心里嘀咕道,吃个螃蟹还搞这么麻烦真是的!斜着瞅了一眼林枫吊儿郎当的吃相,“咦”了一声迅速转头,又盯着顾字墨那欣长的手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顾夜兰抬起头看着顾字墨温润如玉的侧脸,他正好微偏过头,墨染的眼珠转向夜兰,嘴角浮上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柔声一句:“快吃吧!”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像灌了蜜一样开心,可是,现在,顾字墨我还能相信你吗?
林枫看见林减言直勾勾盯着顾字墨的那痴呆表情,撇了一下嘴,把嘴里一个吃剩的蟹腿哐当一下丢进她的盘子:“你看你哥哥才好,赏你一个大蟹腿,哈哈哈!”
“林疯子,你好恶心!”林减言虽是压着嗓子朝林枫嚷,可还是发出了不小声响,引起了大家注意。好在隔着桌上朵朵盛开绚丽的菊花,大人们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家两个孩子平时被我们宠坏了,也没个规矩!”林天一虽是这样说着,却听不出一点生气的意思,“哪像你家顾字墨知书达理,看他这谦谦君子的模样,真有点你年轻时的风范呢!”
顾字墨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顾显礼却有些不乐意,板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你啊就别夸他了!好端端地,放着正经事不学他非要跑去学医!”
林天一哈哈笑了起来:“显礼啊!人家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学医好啊,听说字墨现在跟了妙手回春的李仁医生,以后肯定也是大有作为的!”
夜芳听到“李仁”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朝顾字墨看了一眼,用眼角余光扫了顾夜兰一下。顾字墨低下头淡若清风地笑着,顾夜兰望着盘里的蟹肉早已没了胃口,她转过头避开夜芳的目光,微笑着把蟹肉一点点舀给林减言:“减言,你多吃点!”
“哇塞!谢谢夜兰,你真好!”林减言看着瓷盘里细嫩嫩的肉,这可是顾哥哥的手剥的,光想想都觉得特别美味。
“这顾家小姐长得也真是标致,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小美人,硬是把花的模样都给比了下去。”华容这才注意到了一角的顾夜兰,好像整个宴席上她都没怎么说过话,便冲她笑笑。说完,又笑望着夜芳,“你的这一双儿女,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两家一定要经常走动走动,也让我们减言和枫儿好好学学,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
“夫人您是说哪里的话,字墨和夜兰才要向他俩学习哩!”夜芳轻启皓齿,声音婉转动听。
林枫平日里最头疼女人间这种互相吹捧的客气话,因此斜支了头堵住一只耳朵,一偏头正好看到顾夜兰那流水似的青丝,低低挽就,一个好看的髻。母亲华容这次的确没有半句说假,她是真的好看,气质恬淡,总是低头颔首,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安静从容,就像一株打着骨朵儿的夜香木兰。而,林减言,她其实也是美的,她的美是清澈的是灵动的,虽然林枫一直说她“丑死了,全天下最丑的就是你了!眼角还有一颗媒婆痣,哈哈哈!”,可是那哪里是什么媒婆痣,只是一小星淡淡的锁魂痣,轻轻吻在眼角,在含春的桃花面上独添了一份秋愁,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林减言瞟到林枫一直往她和夜兰脸上看,没好气地冲着他说:“你看什么?没看过美女啊!”
“哈哈哈!丑媒婆,你说什么?”林枫乐呵呵地说,嘴里还不忘嚼着一只蟹腿,哪里有一丁点林家大少爷的样子啊!
父亲林天一正巧往这边看过来,林减言把话忍了忍,低头拿起铜色小锤咔咔敲击着蟹壳,心里不住怒骂道:“天啊!天啊!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疯子弟弟!还敢说本小姐丑,我敲死你个疯子,敲,敲,敲!”
“上次就是这个姑娘被我家减言大晚上给吓到了吧!”林天一说着转向顾显礼,“怎么样,我之前托人送去的牛头旃檀有派上用场没?那天减言一直扭着我说,她把新邻居给吓晕了,非要我帮她出出主意。我家减言啊就是太莽撞了,我替她向这小姑娘陪个不是啊。”
夜兰心底好笑,她的顾叔叔和妈妈压根就没有向林家老爷夫人介绍过她,她这么一个尴尬的角色,的确也不值得一提。可是,空气如她,到底是被发现了,还收到林家老爷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她这个麻烦怕是又要给顾大叔叔添麻烦了!
顾显礼眼光根本没往顾夜兰处落,只转过头盯着林天一,得体地笑了笑:“我才要和林兄你道声谢哩,夜兰她那是自小就体弱,哪里用得了牛头旃檀这么贵重的东西,真是让林兄你破费了。今天你还专程设宴,我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只是近日偶然寻得平凡一物,还望林兄笑纳!”话毕,立在饭桌旁的秘书便呈上来一个雕花红木匣子,林天一接过打开一看,一瞬间,众人脸色变化微妙,神态各异。
“木兰镜!”
木兰镜?这不就是母亲那个小木匣里的那面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