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怎么来了？”
猛然抬头，对上一双神采奕奕中有些灰暗的双眼，张磊满脸愕然，怔怔地立在原地。
暗中瞥见父亲的鬓角已有了几丝若隐若现的白发，额角也凭空多了几道细微的皱纹，张磊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本能反应的隐隐作痛了一下，等不及他继续心如潮涌，恻隐之心泛滥成灾，然而，父亲的回答则像一团熊熊烈火，瞬间将他仅存的一丝愧疚感化为灰烬。
“我是来看看你是怎么努力学习，怎么圆下你曾经夸下的海口的，难道就凭抽抽烟，玩玩手机吗？”
故意在努力学习、夸下海口字眼上加了重音，张磊父亲轻蔑地笑了笑，“车就停在校门外，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早点打包回去吧，别在这里拖人家学校的后退了，这里是私立学校，不是你以前读的公立学校，人家还要靠升学率招生呢！再说了，你是一块什么样的木料，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微皱皱眉，脸上闪电般的掠过一丝诧异，老杜依旧默不作声的静坐一旁。此时是午休时间，楼道里空无一人，张磊父亲的话，无异于一阵寒风，呼呼作响。
“就算我真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一块朽木，那我也一定要用一年的时间雕刻出尊严这两个字。”张磊父亲的话像一把利箭，呼啸而来，直指心房。
岂料，对于从父亲口中飞出的打击性语言，张磊早就产生免疫性抗体了，心情也是出奇的平静。
“朽木就是朽木，不论再雕上什么字，还是一块实打实的朽木。”
不以为然的瞥了张磊一眼，张磊父亲轻车熟路的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打了一根给老杜，“多谢杜老师通知我过来，我看他是丝毫没有要醒悟的意思，以后还请杜老师多多费心，严加管教，海涵海涵了。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以后他若是再违反校规，你打电话给我，不用你们学校开除他，我一定先将他领回去。”
“那好，你先忙吧！”礼貌性的接过张磊父亲递的烟，老杜却没像张磊父亲一样，随即掏出打火机，吧嗒吧嗒抽了起来，而是习惯性的夹于耳后，“我一定会对张磊严加管教，多多费心的，他要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要是再被学校开除了的话，可别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临走前，张磊父亲好心的提醒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倔强地迎合上父亲那闪烁着嘲笑的眼神，张磊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好！”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张磊父亲回首向老杜道了声走了，深吸一口烟，于一阵烟雾缭绕中离开了。
若换成小时候，张磊定会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可此时此刻……
张磊一直斜视着天花板。
“刚才那人是你什么人？”重新坐回椅子上，老杜从耳后摘下那根中华烟，点燃后慢悠悠地抽了一口，若有所思。
“什么？”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两个字，睁大眼睛，异常惊诧的看着老杜，张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的这么问，出于礼貌，还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他是我父亲。”
“我看不像吧！我怎么感觉倒像是你的仇人。”继续抽着烟，老杜连看都懒得看张磊一眼，问题却直击要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个什么约定或是承若什么的？”
“嗯！”犹豫了一下，张磊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跟他约定，要是在校期间我被学校开除或者是高考没有考上二本以上的大学的话，我就乖乖地按他的安排到烟草局去工作，绝无二话。”
“为什么会有这个约定？”不知道是看窗外的风景，还是特意看张磊，反正问这话时老杜的眼眸中倒影出了张磊的身影。
“因为……”老杜的疑问，像一阵龙卷风，掀起了张磊心中本就蠢蠢欲动的巨浪，往事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因为尊严，因为他总觉得他就是正确的化身，只有按照他臆想和安排的走，我才是一块上等的木料，才是一个好儿子，否则，我便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无是处，永远只会被学校开除，只会抽烟打架的一块朽木……所以，我忍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再被自己最亲的人看不起，不想放弃自己的职业篮球梦想，不想做一个每天都被我父亲唠叨成不如别人家孩子的人，我想要有底气，有尊严的呆在家里，而不是为了躲避整天呆在酒吧或是网吧里。”
静静地听完张磊的述说，老杜能明显的感到张磊的心中有一股压抑了许久许久的怨气，要是这股怨气处理不当的话，一旦走进了思想的极端，那后果将不可预想，所幸的是，听张磊这么一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可是，要是他被学校开除了或是高考考不上二本的话，那就难说了。
思忖着，老杜一句赞扬或是评论的话也没有说，果断的掐灭了手中还剩半截的烟，“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下了楼梯，张磊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信步向文化长廊方向漫步了过去。操场上，空旷旷的，几片零落的树叶，优雅的躺在路中央，像是在惬意的享受日光浴。
对于父亲，张磊不知道是爱多于恨，还是恨多于爱，中分的说，爱恨参半吧！他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的唠唠叨叨，恨他的腐朽没落，恨他的……
有了恨，爱就看不见了。
“张磊。张磊。”文化长廊下，雨欣挥舞着双手，高声朝张磊走来的方向叫唤了两声。
听到呼唤声，张磊有些木讷的抬起头，确定是在叫自己后，忙变脸似的换了个笑脸。
“你们怎么不睡午觉，都跑这里来了？”稍微走近些，张磊一扫方才的郁闷烦躁，喧宾夺主的问道，“难道是担心我担心的睡不着？”
“别臭美了。”一口冷水，就这样从李心怡口中喷了出来，下意识的瞥了对面的王逸风和关颖一眼，李心怡幽怨道，“还不是为了成全某人与某人的相会，大中午的，害的我和雨欣午觉都没睡，哈欠连天的，不过，一想到周末的火锅，牺牲下中午的睡眠也值了。”
“什么火锅？难道你们这个周末要去吃火锅吗？”对李心怡有口无心的言语，张磊丝毫不在意，反到一脸的好奇。
“这是我们女生间的秘密，不告诉你。”李心怡嘴角微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一想到周末关颖要请她和雨欣出去吃火锅，肚中的馋虫早就忍不住蠕动了起来，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今天就是星期六，明天就是星期天。
“秘密？”张磊疑惑的望向雨欣，期盼她能大义凛然的透露一二。
笑而不语，是雨欣的看家本领，瞧见李心怡笑里藏针的紧盯着自己，雨欣笑的更灿烂了，摇摇头，忙转移话题，“老大大中午的叫你去他的办公室，应该不是叫你去喝茶吧？”
“喝茶？”轻哼一声，张磊的脸上不自觉地抹上了一层愤懑，“他泡的茶真的太苦太绝了，让人喝了一次，真的不想也不敢再喝第二次。”
“怎么了，难道老大他对你动武了？”李心怡爬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磊。
“那到没有，只是……”顿了一下，张磊继续道，“只是他把我此生最恨的那个人叫到了学校。”
“此生最恨的人？”雨欣和李心怡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关颖和王逸风两人也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嗯！”张磊肯定的点点头，“他便是我的父亲。”
“你父亲？你此生最恨的人？”李心怡的思绪开始紊乱了，王逸风和关颖也都瞠目结舌的看着张磊，雨欣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在他的眼里都是错的，我从来没有听到他夸赞过我一句，有的只是无尽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你除了会被学校开除你还能干什么之类的话语，有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用拳脚或是棍子什么的，打我一顿，而不是这样用语言一次一次的打击我，伤害我，因为这种痛，真的要比身体上的痛苦还要痛一百倍，甚至是一千倍。”
娓娓道来的语气里，夹杂着无尽的痛苦和悲怨，听的李心怡是心酸不已，哽咽连连。
“其实，我也非常恨我的父亲，”揉了揉早已湿润的双眼，雨欣仿佛没有看到众人震惊的表情，“我恨他抛弃了我的母亲，恨他剥夺了我童年应有的父爱，恨他每次让我在填资料时父亲那一栏上不知道该如何填写，恨他留给我的永远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
泪点低的雨欣，眼泪忍不住哗哗流了下来，哽咽难语，李心怡忙抽出一叠卫生纸，心疼的递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张磊也忙抽出几张卫生纸，歉疚的递了过去，“我不知道你……”
“不怪你，是我自己泪点太低了。”哽咽了几声，雨欣勉强挤出一抹酸涩的微笑，“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你有个这样的父亲，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骂我打我的场景，永远是在那个亦幻亦真的梦里。”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假如我的父亲回来了，我会原谅他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无论我有多恨他，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们的父女关系就铁定了下来，是任何法律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一如我在心里期盼他能回头一样，毋庸置疑。”
张磊默然了。李心怡潸然了。王逸风和关颖亦沉默了。
午休结束的铃声亦在此刻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