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漩涡(1 / 1)

何天龙失眠了,他已经一连好几夜睡不着觉了。他躺在床上,觉得身子十分虚弱,好像灵魂已被抽走,只剩下一个薄如纸片一般的躯壳。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人生最大的一个坎,能不能爬得过去,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李伟跑路的现实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在柳镇,他们不说是最好的朋友,起码也算得上是很铁的兄弟了,李伟怎么会忍心不跟他打个招呼就举家逃离柳镇,不知去向,丢下这个烂摊子让他来收拾呢?他真有背后挨了一刀的感觉,这种锥心的痛是外人没法体会的。

那天,他去派出所报警,到那里才发觉发现报警的还不止他一个人。镇派出所的副所长曹灿是他的老乡,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曹所长告诉他,在他之前已经有十几个人来报过警了。他们都是李伟跑路案的受害者,李伟都向他们借过钱,多则几百万,少则十万八万的,加起来有好几千万。大家都对李伟的突然“人间蒸发”极度震惊和愤怒,要求公安部门早日把李伟缉拿归案。李伟在跑路前已经将厂子和娱乐会所的资产全部转移,其实他也没有多少财产了,投资娱乐会所是他的一大败笔,这是一个无底的吸金黑洞,让李伟跌进了高利贷的深渊里,加上他几次被人拉到澳门赌博输了上千万,他不跑路还有什么活路?听说“放炮子”给李伟的是柳镇最出名的地头蛇肖锋,外号“肖爷”,为人心狠手辣,在柳镇和南湖开了好几家赌场,与另一个黑老大“虎哥”曾经为抢夺地盘,好几次在柳镇的闹市街头约架,双方上百号人挥着棍棒、砍刀捉对厮杀,场面十分惨烈,令人胆寒。李伟惹上了这种人,到期还不上钱,只会是死路一条。

这样想着,何天龙又不禁同情起李伟来。他们都是安徽老乡,李伟比他大五岁,来柳镇的时间也早他好几年。从白手起家到成为腰缠万贯的老板,李伟曾经也辉煌过一段时间,但他后来步子迈得太大,当时投资娱乐会所的时候,有人劝阻过他,但李伟还是一意孤行,后来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终于走到了今天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将他不少亲戚和朋友拖下了水。他真的不应该为李伟在银行作担保,八百万啊,他现在哪有这么多钱去填这个窟窿?在上海设跳蛋龙童装营销设计中心投入很大,在陆家嘴租的写字楼里租了几间办公室,一年的租金就要一两百万,如果加上人员工资和各种开销,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下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迈出了第一步,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了。现在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他好像被人当头一棒,一下子打晕了。

一种从没有过的巨大的孤独感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心,这一刻好像什么人都离他而去了,他曾经爱的人,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们忽然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把他一个孤零零地丢在这个世界上。这时候,他特别想一个人,那就是柳笛。柳笛?这个名字他想在都不敢去触碰了,好像一碰到心里就会痛,而且痛得让他不堪忍受。曾经那么一个甜蜜的名字,为何现在就好像变成一剂毒药?他们曾经爱得多么深啊,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能时时刻刻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快乐与悲伤,在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奇妙的电流,将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连接在一起。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以为这个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他们俩都白发苍苍,终老而去。可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幸福之塔是建在一个沙滩之上的,会在顷刻间坍塌掉。那时候,他甚至完全忘却了自己只是一个外来打工者的身份,也似乎忘记了柳笛是一个富家千金,是一个海外留学归来的大美女,更是一个要执掌数千万家业的公司总裁,他爱上了她,她也爱他,觉得幸福来得就这么简单,殊不知这建立在沙滩上的脆弱之塔看起来很美,但坍塌起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在,他和她虽然还生活在一个小镇上,却像被抛入了两个星球,没有一点讯息,天涯陌路,好像她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她几年前明明还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每天都暖暖地装在心里的那个人啊,这是一种怎样的残忍?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动了真情却又被这份真情抛弃,情海无边,但想回头已经是迟了,那种蚀骨的思念之痛是足以把一个人的心给摧毁的。

“柳笛,我真的很想你,非常的想你!爱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忍受见不到她的痛苦。”何天龙噏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喃喃地念道。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没有爱活在这个世界还不如死了。现在他又遭遇这么大一个坎,李伟跑路导致的一千多万元黑洞,让他不寒而栗,这几年来的辛苦打拼可能也就攒下这么一笔资产,看样子要化为乌有了。听到厂子可能会被查封抵押,他又会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且一个心如死灰的穷光蛋,这一刻,他觉得生命真的轻得如一根鸿毛,死的念头仿佛一只盘旋在头顶上的黑鹰,似乎随时都会落到他的头顶上。

这次他真的要被打垮了吗,或者还存着那么点希望?如果警方能将李伟找到,是不是可以帮他挽回一些损失?但也许只能是一种幻想,现在想来,李伟向他借钱和要他做担保,都是有预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上演最后的疯狂,他被李伟给耍了,背后捅一刀的人往往就是平时称兄道弟的人。说到底,他还是太善良了,被李伟的假象给迷惑了,没有看清楚他大灰狼的真实面目。

他肠子都悔青了,但天下没有后悔药,他必须重新振作起来,积极应对,否则他的公司真的要被查封,到那时候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何天龙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下床,他感到头一阵晕眩,差点摔倒,他坐到沙发上闭着眼歇息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洗漱起来,他心里想,不管怎么样,今天得去公司一趟。

简单的洗漱之后,何天龙走出了他那个在国际花园的公寓,坐电梯到了一楼,走出楼外,他发现天灰蒙蒙的,迎面吹来的风也有些阴冷,毕竟是进入十二月份了,天气变冷是很正常的,前两天就有预报说,北方有一股强冷空气要南下,到时候会骤然降温,连加衣服都来不及。他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总让人感觉缩手缩脚的,况且南方的冬天那种贴着皮肤的湿冷甚至让过惯严冬的北方人都心生畏惧。

开车从小区门口出去滑下马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电话是罗华打来的,他想都没想就摁掉了,把手机扔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但手机马上又叫了起来,他拿起一看还是罗华打来的,肯定有什么事了,否则一般他摁掉电话之后罗华是不会再打过来的。他拿起电话,用手指划动了一下屏幕,放到耳边。

“什么事?我在开车,马上到公司。”他的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何总,你公司别过来了,先到‘神奇小子’吧,我也正在往那边赶。”手机里传来罗华急急的声音。

“怎么了,为何要去神奇小子?”何天龙的心里一惊,“神奇小子”是李伟公司总部,那里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好多债主和供货商在那里哄抢,我们也去看看吧。”罗华说。

何天龙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自从李伟跑路之后,“神奇小子”公司总部就好像失去了大树的庇护,陷入了一片风雨飘摇之中。虽然痛恨李伟的懦夫行为,但他心里还是希望李伟能回头是岸,继续经营“神奇小子”,来个咸鱼大翻身,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他不忍心李伟就这么一蹶不振。不过,现在看来,李伟是在劫难逃,因为他亏空的窟窿太大了,大到无法弥补的地步,即使神仙下凡恐怕也帮不了他了。

“好的,我很快就到。”何天龙说,他挂掉电话,立马调转了车头。

十分钟不到,何天龙已经将车开到了“神奇小子”总部门口。“神奇小子”公司位于柳镇开发区,与柳镇在建的童装城只有一步之遥,单厂房就有数十间,看起来颇有规模。谁能想到,这个公司看上去很美,其实已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此时,公司大门已经被打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拿着东西,场面乱成了一锅粥。门口还围了许多工人模样的人,有的还拉着“黑心老板,还我血汗钱”的白底黑字横幅,人群中不时传出尖利的喊叫声,有的人失声痛哭,那绝望哀伤之情令人不忍直视。

“何总,你来了啊。”罗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何天龙的身后,对他说,“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要拿点什么东西?”

“拿什么?”何天龙转过头反问道。

“比如那些缝纫机、裁床什么的……”罗华一边拿眼观察着何天龙的脸色,一边试探地说,“毕竟可以减少一点损失嘛,你看他们……”

“我知道你这是好意。”何天龙抬眼看了看厂区里那混乱不堪的场面,忧心忡忡地说,“只是我和李伟是多年的朋友,这样做,我还是下不来手。”

“何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替他着想,他跑的时候考虑过你的吗?”罗华有些激动起来,显得义愤填膺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做不来。”何天龙说,“你看,这些人这么哄抢下去,完全是违法行为。李伟再做得不对,那怎么赔偿也要走法律程序的啊。”

“何总,真佩服你到这时候还这么冷静。”罗华语气里有几丝讥讽色彩,“我还是劝你一句,现在去抢点东西出来,损失总归要少一点。”

“你别说了,我们回去吧。”何天龙有点烦躁地说,转身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还没等他拉开车门,突然一辆警车冲了过来。车一停,从车上跳下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领头的是曹灿,他一看见何天龙就对他嚷道:“何总,你别急着走,我正找你有事呢。”

“哦,曹所长,我也想去找你呢。”何天龙走过来,紧紧握了握曹灿的手,“不瞒你说,这几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理解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曹灿说,“你稍等一会,我那边过去一下。”

曹灿带着几个警察走进了厂子里,那儿的人越聚越多,如不及时制止,事态发展可能会失去控制。他走到公司的办公楼下,站到台阶上,大声对着混乱的人群喊话:“大家不要抢了,抢东西是犯法的,再不停手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他这一嗓子还真见效,大家见警察来了,一下子都被震住了。曹灿见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接着说道:“李伟这一跑,让大家都承担了或多或少的损失,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种哄抢的行为要不得,是要犯法的。镇政府已经对李伟跑路一事做了研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大家循声望去,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满头白发,一脸的皱纹,她凄苦地对着曹灿说,“我一辈子的积蓄都在搁在李伟的厂子里了,原指望拿点利息养老不愁了,谁成想这回连个老本都拿不回来了,我也是老糊涂了啊,怎么能相信李伟这样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人呢?警察同志,你可得为我这个孤老婆子做主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起来。曹灿看得心酸,走下台阶,过去拉着老人家的手,安慰道:“大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把李伟缉拿归案,也会想办法把你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太太拉着曹灿的手,颤颤地抖着说,“我这几天饭都没吃下,这十万块要是没了,我也没法活下去了。”

“不会的,我们已经掌握了李伟的行踪,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给您一个答复。”曹灿拍了拍老人的手说,“您老就放心吧。”

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那凌乱的白发看着让人心酸。

稳定了在场人的情绪之后,曹灿又劝导大家离开神奇小子总部,回去等候消息。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去,还有一些人不甘心,呆在厂子里迟迟不肯走,但也不闹不抢了。

曹灿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叫另外两名警察去跟厂子里的人对接一下厂子财物安全问题,然后走出公司大门,看见何天龙还在车子旁边等着他。

“何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曹灿走到何天龙的身边说。

“什么好消息?”何天龙的精神不由得一振。

“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李伟的行踪,他没有跑远,就在上海。”曹灿说,“他可能是躲在他一个朋友那里,我们利用刑侦手段,基本确定了他藏匿的区域,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可能就能将他抓捕归案。”

“太好了,你们辛苦了!”何天龙紧紧地握着曹灿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要见到李伟,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坑我?”

“估计到时候会有很多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的。”曹灿叹口气说,“李伟可惜了,赌博害死人啊,听说他在澳门输了几千万。”

“啊,输了这么多?”何天龙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我知道他好赌,也知道他去澳门玩过,但没想到他会输了这么多。我担心就是抓住他了,他也拿不出什么钱了。”

“问题就在这里。”曹灿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据初步估算,李伟捅下的这个窟窿有一个多亿,连累到上百人,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的话,怕要出大事情的。”

“我那一千多万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何天龙沮丧地说,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绝望。

“你先别着急,我们找到李伟再说吧。”曹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何天龙点了点头,紧紧地咬了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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