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斗赶紧放下大姐的电话,疾步走到大办公室,见朱玉涛也已经冲到门口,他快速说道,“我去看看,你通知信访办、谭局长,张局长,通知所有站所准备出来拦人,通知派出所。”
关于接访的程序,文光斗在小册子里规定得明明白白,朱玉涛到办公室后还专门学习过,倒也不陌生。
文光斗冲出门口时,门卫王大爷拦不住他们,这群人已冲进院子,粗步估算下来能有上百人,这么大规模的上访,他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
大凡上访者,有反映问题的,有默默静座的,有群情激愤的,也有大喊大叫的,文光斗粗略一扫,这群人当中有阴沉着脸的,也有大声喊的,后面几人妇女还有说说笑笑的。
他有些大意,迎上前去,“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
他这一问不要紧,就象一根火柴点燃了导火索,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前面几个汉子大声喊道,“我们要找领导反映问题。”
“找书记!”“找镇长!”
“我家里冰箱里的东西都化了!”
“改造线路!”
听着他们喊得意思很不连贯,文光斗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线路二字,马上想到王强,心里还是有些膈应,这帮人看他年轻,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越过他就要往楼里冲。
他一个人,看住这个,看不住那个,他赶忙退后几步,拦在人群前面,“大叔,大婶子,有话好好说,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反应。”
“我们反应多少次了,没用!”
“跟你反应不着,你算什么东西!”
眼看这百十号人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文光斗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他绝望地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张德亭、王金铎、孙成军、谭俊杰还有几个机关干部已经挡在楼门口,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两委成员和机关干部赶过来,形成了几道人墙。
文光斗回身快跑几步,也加入到人墙当中,他扫了一眼,却不见信访助理贾积贤的身影,平时没事倒罢了,有事你却不在,理由正当也罢了,理由如果不正当,有他的好果子吃了。
张德亭处理此类事情很有经验,他高声喊道,“大家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要干扰正常的办公秩序!”
他知道这一喊后面肯定跟着许多声音,索性不再说话,待一波波声浪过后,他才高声喊道,“你们是那个村的,有什么问题?”他从穿戴上已基本看出这是村里的群众。
“我们是北庄的。”
“村电的电让供电所停了!”
“活也不能干了!”
文光斗站在张德亭身边,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马上大了,为什么偏偏是北坡,还偏偏是供电所停电,他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王永庆和王强两张脸,看来这两人五百年前说不定还真是一个祖宗!
如果是正常的上访事件,办公室只需负责通报协调,没有必要直接参与,而现在他在包北庄村,那就有直接责任了,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再看张德亭,仍是胸有成竹的样子,“电费纠纷也不是一天的事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也翻来覆去倒腾多少遍了,选几个代表,选出代表到二楼来!”
说完,他也不看这百十号人,转身走进楼里,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通道。
派出所的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开进政府大院,警灯闪烁,警笛长鸣,派出所所长仲伟带着几个人冲下车来。
他拿着一个扩音器,“请大家保持秩序,不要冲击政府机关。”他上来开始上纲上线。
张德亭一走,孙成军最大,但李秋霞是北庄村的包村领导,她喊道,“先选出几个代表,有什么事到楼上说。”
后面几个青皮后生不服管教,还要往里冲,文光斗大吼一声,抬手指着他们,“退回去!”他两眼圆睁,声如擂鼓。
一个青皮后生不服,却也不敢再硬往里冲,他吼道,“不是让进去说事吗?”
王金铎喊道,“选出代表来再进去,不能谁都进。”
仲伟和几个警察在后面却动起手来,他们开始好言相劝,北庄村的人仗着人多,却都不理睬,站在原地不动。一个年轻的警员按捺不住性子,开始动手拉扯,一个妇女马上撒泼躺倒在地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仲伟仍是铁青着那张黑脸,他上前拧住一个喊得最欢的中年人的手腕,他马上动弹不得,仲伟往前一送,马上有个警员过来把他带到一边。
见警察真动了手,一些人虽然也喊得欢,但都心虚地往一边闪,一个跟警察发生冲突的年青小伙子,马上被放倒在地上,躺在地上的妇女见大家都往外走,自己也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加入到撤退的人群里。
仲伟在后面,机关干部也走出楼门,把所有上访的群众往政府大门处赶去,有些实在不走的,文光斗当即决定,让他上二楼反映情况。
这样,不用北庄村的群众自己选,七八个人自动留下由机关干部陪着走进办公大楼。
看着北庄的群众聚集到政府大院门口,大院里秩序恢复正常,他快步跑回办公楼,拿了笔记本,又急步跑上二楼,等到他走进二楼会议室,张德亭、李秋霞、唐桂森都已经坐办公桌一侧,另一侧坐着几位村民,就连贾积贤也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小文,你再去催一催,王强和王永庆什么时候到?”张德亭吩咐道。
文光斗答应着往外走,他走下二楼的台阶,从玻璃上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大门外边,刚才没注意到,大门外还停着几辆拖拉机和汽车,难道这是有组织的上访行为,他不禁又想起昨天中午强灌王永庆的事,难道这是他蓄意报复?
来到办公室,“你再催催王永庆和王强,看他们走到哪里了?”他吩咐朱玉涛。
朱玉涛看看他,“刚才打了一遍了。”
文光斗压住性子,“那就再打一遍。”
朱玉涛看看他,只得重新拿起电话。放下电话,他说道,“王永庆说正在输液,让王学积过来,王强说局里正在开会,让副所长董延坤过来。”
文光斗一听,得,正职全不到,副职来能解决问题吗?他走上会议室跟张德亭小声说明了情况,张德亭一听,脸上却毫无表情,他继续说道,“等会儿村里的领导和供电所的领导都过来,你们两家再商量一下,有什么具体要求可以跟秋霞镇长提,桂森、光斗,你们多靠一靠。”
他说完,就往外走,大家包括几位村民都站起来,目送他出去,文光斗突然感觉张德亭身上的官威过完年后陡然增重。
李秋霞见张德亭出去,她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去年不是挺好吗?”
几位村民可能都有些敬畏张德亭,却并不惧怕李秋霞,七嘴八舌纷纷说了起来。文光斗从他一言你一语中,又从唐桂森的小声提示中,也渐渐听出个大概。
北庄村的电费纠纷确实是个历史问题,在乡镇越是这样的问题,越是复杂,纠缠不清,越是谁也不愿伸手,都怕惹上一身麻烦。
起初,市电业局在北庄村建了一个变电站,占用了北庄村的土地,而补偿却没有到位,村民看不到补偿,在村里或明或暗的支持下,就开始拒缴电费。
加上村里线路老化,供电线路的电能损耗很大,供电所从村里变压器统计的供电数与用户电表实际用电数差额太大,并且每年都要增加,村里拖欠供电所的电费也越来越多。
村里的电费收不齐,供电所就开始停电,特别是王强上任以后,特别强势,三番五次停电,更是在镇里的协调会上直说,电费收缴不到绝不会给村里改造线路,村民与供电所的冲突也越来越大,几次供电所的人员到村里都被打得到处乱蹿。
供电所是双管部门,管理权限在龙城电业局,镇里发展还要依赖电业局的支持,一些供电项目还有求于电业局,所以两任书记都采取了压制村民的做法,对拒交电费的行为进行打击,包括采取单户强行断电等措施。
李秋霞也是这个思路,王永庆后来又找到李强,李强这次却也站在李秋霞一边。
通过整治,村民不交电费的现象得到缓解,对于线损和历史遗留问题这两个根本矛盾,却丝毫没有解决,北庄村为了冲减线损,用户缴纳的电费达0.75元/度,已高于国家规定的农网电价0.6元/度。
这样的高价电是村民不能接受的,三番五次上访。去年,李秋霞代表政府答应由镇里解决一部分、村里解决一部分,农户自己再拿一部分的办法先把线路进行改造,但因资金迟迟不到位,也拖拉下来。
村民看不到改造线路的希望,年前又开始拒缴电费,年后王强马上给他们来了下马威,剪断并拿走北庄村2台变压器3.5万伏的供电线。
九九过后,春和启泰,天气变暖,大部份农户过年冰箱里的食品还没吃完,停电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变质,而村里的冷冻厂,则面临更大更严重的损失,这就出现了上午的一幕。
董延坤到底是双管部门,他还没到,王学积先到了,他一进门,就大声朝北庄村的几个群众喊道,“都给我回去,你们净给镇里添些麻烦!”王永庆不在,他身上倒很有底气。
李秋霞严肃地说,“你先坐下,”她嗓音有些弱,虽然脸上严肃,说话也不带煞气,“等会供电所的董所长也过来,你们商量一下,供电所先把电接上,他们回去做做工作,把电费缴齐了。”
唐桂森、文光斗都看着王学积,王学积扫了一眼文光斗,“电费虽然是陈年老账,但剪电线是个新问题,我们村里一致要求,换个经验丰富的包村干部,代表北庄跟供电所谈判。”
闻听此话,文光斗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