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包新民在内,没有人能说清楚,包文静究竟继承了包氏家族的哪一枝、哪一脉的基因?从开创人力租车行的包罗廖一直往上数,几代人都一直凭借体力劳动挣钱吃饭,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包文静这儿,终于出现了一位靠脑力劳动吃饭的人物。(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而在二号线东风中学的劳动就业指导老师看来,包文静成功的职业选择,正是得益于地铁自由自治联邦教委倡导的开明风气,“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我们的年轻人拥有充分自由的择业机会,我们也一直在培育充分尊重每一位劳动者的良好就业环境,”包文静的案例,在今后也常成为他指导其他学生选择工作的案例,也是他被邀请到其他学校进行重要的主要素材。
在基因和就业环境的因素之外,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后天的勤奋努力。总之,从15岁开始,被解掉铁锁链从羊圈中放出来的包文静,就显露出比一般同龄人更优秀的天赋。在24岁时,他成为自己家族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一人,也成为地铁保留区近一个世纪来最年轻的阅读者。并且他认为,自己还能够走得更远一些。
跟随庄邵光完成了十年的阅读训练后,正准备开始接受创作者阶段的前期训练时,包文静却被正式挑选上了“地铁自由自治联邦青年学者赴中央访学团”。那一年,被媒体誉为自治区“改革元年”,备受争议的《港城公报》刚刚公布。在彼此封闭、对立、隔阂长达50年后,公民社会与居民社会终于被历史撕开了一个裂缝,双方开始了小规模的、试探性的学术访问和文化交流活动。
地铁自治联邦居民代表大会,对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这33位年轻人,给予了高度重视,他们毕竟是半个世纪以来,首次代表居民们正式出访“那个地区”的第一批人,各个联邦地铁城区、社会各界也对他们份外关注。在出发前往港城前,他们被集中到联邦之心的教育委员会教师进修学校的一个地下教学区内,进行了一个月的封闭培训,培训的内容包括礼仪、服饰、业务等等。
那个时候,在东南沿海一些城市的地铁城区,已经出现了部分小型加工服装、鞋袜、箱包的私有企业,他们在经过全体居民大会批准的“搞活经济”试点特区内,尝试脱离集体劳动合作组织,以家庭为单位,自己组织原材料和一些闲散的居民,尝试利用“市场需求”获取了部分集体乃至港城转来的外部订单,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生意。刚当选联邦全体居民代表大会委员长的杜甫,在第四次港城谈判开始前,曾召集了居民工商、贸易、交通运输、中央银行等各个委员会的代表对此类现象进行了专题研讨,最终做出了重要的批示——“我们应该对这些企业进行鼓励,无论是在出口退税政策方面,还是给予更多物流、仓储、地租的优惠,这些新的经济业态,是我们集体经济的有益补充。只要它们能够满足地铁居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追求,我们都允许居民以家庭为单位通过劳动致富,这些私营企业都是属于地铁联邦管辖下的合法经营主体”——这一重要批示被媒体迅速传递到各个兄弟城市,也结束了人们对这些企业的种种非议。
为了向“那个落后地区”展示地铁青年的风采,一位来自甬城、正在联邦之心开拓市场的居民企业家,自告奋勇为33位青年才俊免费提供了两套黑色的套装。受到他的启发,来自稠城的另一位开办鞋厂的企业家为他们免费提供了鞋袜;来自鲤城的一位企业家为他们免费提供了箱包。
在这三位企业家的事迹见报后,一位来自北城的企业家刚好开发了一种“方便之面”的产品——不用煮,仅仅用开水一泡就可以吃的面条。这项产品在两个世纪前曾经一度流行,但后来因为其营养价值不高,又加上移民外来文化对此不太能接受,就逐步销声匿迹。这位北城的企业家从祖传的配方中又添加了几道新的工艺,成功实验出了具有营养价值和口感兼顾的“方便之面”,于是他找到这些地铁青年才俊们正在封闭训练的教师进修学校,希望能够为他们访学的四年期间都提供免费的“方便之面”。但他这一请求遭到了拒绝,居民代表大会教委委员们认为,访学期间的餐饮和住宿是在港城谈判中就设计好了的,全部由中央财政支出,而自带食物显得有些奢侈和浪费。
在那年夏天培训结束后,他们从联邦之心乘坐一趟专列开赴了港城,然后从港城入关,又经过中央政府的短暂集中培训后,被分配到中央的各个城际政府机关进行访学。
在庄邵光看来,这次为期4-8年的访学实在浪费时间。由于签约双方对于《港城公报》的理解歧义,让这些青年学子的访学活动,成为双方口舌之争下可供交换的谈判砝码,联邦的居民们,愿意将他们的任务理解为访学与交流。而但从中央政府来说,将这么一次活动看作了人才引进,与大移民时期的劳动力引进一样,就如他的父辈在地铁口从事劳务输出一样。双方在口舌上打了多次口水仗。但这只是对民众和媒体的交代而已。不管在正式文件中怎么措辞,大多数的居民都愿意相信,这是联邦向“那个落后地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一次道义上的援助。
正在港城逗留的庄邵光陪放学团一起参观了港城一级城区的各个重要建筑,然后从港城的一级城区乘坐了十分钟的垂直公交系统,在二级城区的帝国海关大楼前的广场上,正式与文静告别。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导师,包文静黝黑的面庞上两滴眼泪似淌非淌。
而庄邵光的目光则显得有些陌生。在帝国海关前广场地板反射的冰冷光线中,他的目光也同样有些冰冷。
“知道你所站立的这块地方是哪里吗?”庄邵光问。
“港城,二级城区。帝国海关大楼,”包文静从庄邵光脸上没有看见肯定的表情,又补充说:“公民社会的入口,自由之心的边界?”
“这些都正确。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起你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的,也是你需要记住的,这里,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你们包氏祖先一百年前,经历三个月的漂洋过海后,踏上大陆的第一块土地。”庄邵光一边说,一边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全新的包文静,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婴儿。
“不要浪费时间,唯一可以打败你的只有时间!”当庄邵光说完最后的告别之辞后,两行眼泪终于从包文静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他们滴答在包裹着他的全新制服上,再溅落到他所穿戴着、拎着地铁家庭企业作坊生产的全新行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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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出发前,庄邵光给包文静布置的课题是:“新儒家思想对当代社会和家庭的影响。”因为地铁移民保留区内,人们更容易接受的文化、宗教、哲学思想来自于各自移民祖辈所带来的家乡文明,对于大陆国家长达几千年的东方儒家文化并没有感同身受,也缺乏更深入地了解。他希望包文静能够通过这次访学机会,填补儒家文化在新时期现状的一些研究空白。但自从被分配到郑城之后,包文静的主要工作就是利用自己的阅读能力在郑城做检察官法务助理。面对已经实现家庭改革、极力推崇道家清静无为思想的这个新的公民时代,庄邵光布置的课题便有点像一部科幻作品。
但包文静也一直有一个深埋于内心的理想,自从开始认识汉字后,他的理想就是要去皇城——俗称的帝都,去做自己最喜欢汉语语言研究。如果顺利,他会在为期四年的访学结束后,继续取得深造的权利。他渴望能够成为33名首批放学的青年精英中的佼佼者,因为极有可能,如果他的工作完成的够出色,他能够到皇城继续做类似的阅读助理工作,而也有较多的闲暇、接触更多的原始素材,做自己的古汉语研究。中央政府,也承诺为这样的地铁引进人才,制定了非常好的后勤保障。
他一直认为,既然学习汉语,就需要去最纯正的地方学习,而不是像老鼠那样窝藏在地下城区。他喜欢看那些印在图片上有关皇城的图片和地图,他认为那个的城市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壮丽。虽然他没有庄邵光年轻时那样壮游的经历,但通过对书本知识的了解,他对皇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大楼,每一年发生了什么都了如指掌,这种熟悉程度,比“联邦之心”和“自由之心”都要熟悉。
如今,他已经站在郑城的二级城区了,每天的工作之余都可以凝视庄严的金色市政大楼,这让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似乎距离他的理想更加贴近。
他发现,自己四年以来的工作对象——周玉成也常常和他一样,凝视这着这幢市政大楼。但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上的话题外,还没有聊过任何的私人话题。
事实上,在这四年的访学生涯中,包文静还没有交道真正一个朋友。他的个头接近2米,再加上一身深棕色的皮肤,在大陆本土人群中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在他刚被分配到郑城东大城区第7区区委会检察院时,在工作中接触到的一些本地公民和同事,都直接叫他“包公”——就是几个世纪前那位黑脸的青天大老爷。因为他这幅身材和相貌与本地的公民有很大区别,另外作为外地引进人才,他也需要坚持地铁联邦外事委员会给他们所制定的纪律,因此,他与本地公民仅仅在工作中接触,他的生活范围,也几乎没有离开外地人才特有的活动区域。
尤其是从今年夏天开始,他所在的东大城区,有几个区的年轻人参加了帝国服饰改革试点,他们身穿的新式智能纤维的制服,而包文静依然穿着从地铁区民营企业家们生产的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衣。因为服饰改革,他发现不光是自己,整个郑城的公民的生活习惯和心态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说周玉成,这个本来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在穿上了新的制服后,仿佛突然城府了许多。甚至每天午休时,他凝视市政大楼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包文静观察到,这段时间,只要下班的闹钟一响起,周玉成总是迫不及待地推开那些繁琐的纸质文件,尽量将自己置身在第7区区委会大楼的平台上。但他凝视远方的眼神显得空洞,甚至透露着一些从未有过的忧郁。
在这个夏天已经结束的午后,包文静在午休时刻正站在7区区委会外的平台上,凝望着这座绿意尽去的城市,喃喃自语道:“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他发现,有一个人在他身后接着吟出了那后边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