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就在乐毅向蒙仲禀告赵贲试图收买信卫军士卒的同时,阳文君赵豹带着副将赵贲,请见了赵相肥义。
肥义亲自出迎,将赵豹、赵贲二人请到府内,又吩咐府上的家仆奉上了酒水与些许下酒的果脯。
待家仆退下后,他问赵豹道:“阳文君,不知结果如何?”
赵豹摇了摇头,说道:“那小子没有答应。”
他口中的“小子”,指的显然就是蒙仲。
听闻此言,肥义亦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这整件事的起因,就在于赵主父命令五百名信卫进驻了王宫,虽然对待宣称是保护他,但不得不说,这五百名信卫让不少赵王何一党的臣子大为忧虑。
寻常的五百名士卒倒也罢了,然而那却是信卫军,是效仿魏武卒训练的,曾在祝柯一战后夜袭数万齐军而全军得以凯旋的精锐之士,留这五百人在邯郸王宫内,这在赵成、李兑,乃至肥义、赵豹看来,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赵主父就会命令这五百名锐士挟持了赵王何。
因此,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都认为,应当采取一些措施。
比如说“策反”蒙仲、乐毅等人,或者收买信卫军士卒。
这件事,最终托付给了阳文君赵豹,毕竟那五百名信卫军士卒,曾经都是阳文君赵豹麾下的士卒。
可没想到
“昨日,我派心腹与信卫军的几名屯长联系了一番。”
在肥义聚精会神的神色下,赵贲压低声音正色说道:“那两名屯长,皆是我此前故意安插在信卫当中的悍卒,一个叫做郑勇、一个叫做卫荐。最初,我是为了让他们故意惹事,给那小子制造点麻烦,没想到,那小子手段高明,震慑住了那五百人后来那小子与君侯和解,我就没有再与那两人联系。”
在旁,阳文君赵豹见肥义的目光看向自己,遂轻笑着说道:“没有必要得罪一个有才能的年轻人,不是么?”
肥义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再次将目光投向赵贲,却见赵贲说道:“昨日,我派心腹联系那郑勇、卫荐二人,据我心腹所言,那二人当时神色暧昧,既不接受作为内应一事,也不敢手下我相赠的钱财,没说几句便借故告辞我怀疑,他二人多半是将此事禀报了蒙仲、乐毅二人。”
听闻此言,肥义脸上露出几许不可思议之色。
要知道在几个月前,郑勇、卫荐等信卫军士卒,还都是阳文君赵豹麾下的士卒,只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这些士卒就对蒙仲、乐毅那几名少年忠诚到这种地步?
“这不奇怪。”
阳文君赵豹摇了摇头说道:“信卫,乃赵主父的近卫,地位颇高;其司马蒙仲、佐司马乐毅那几个小子,既有才能,又不贪财,每每将赵主父赏赐的财物分给士卒,长此以往,士卒对其自然忠心耿耿,更别说那几个小子还领着信卫军夜袭了数万齐营既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军将又体恤士卒,有几人会选择背叛?”
“唔”
肥义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倒也有些头疼。
此刻的他,有些后悔于当初给蒙仲提供帮助,以至于后者训练出来的五百名信卫军,如今竟成了一个麻烦。
“阳文君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肥义皱着眉头问道。
听闻此言,阳文君赵豹摊摊手笑道:“我最年幼的女儿,比那小子大七岁,况且也早已成婚出嫁,我还有什么办法?”
“阳文君莫要玩笑。”肥义皱着眉头说道。
“恕罪恕罪。”赵豹笑了两声,旋即正色说道:“据我观察,那小子很重情义,财帛之物恐怕不能让他动心”
听到赵豹的话,肥义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说实话,肥义从一开始就很看好蒙仲,当初蒙仲跟着宋国的使者李史前来赵国时,肥义就跟蒙仲相处地还算不错。
只是没想到,后来蒙仲被赵主父任命为近卫,继而又担任近卫司马。
倘若没有这件事,肥义倒是希望让此子辅佐赵王何,毕竟蒙仲背后的人脉颇广,庄子、惠盎、惠施、孟轲、匡章,相当不得了的能量。
不夸张地说,就凭蒙仲与惠施、惠盎叔侄俩的关系,他就可以在魏国被奉为宾客,因为魏国现如今的权臣田需,曾经就跟惠施关系极好;而凭着与孟轲、匡章的关系,蒙仲就算到了齐国也大有作为。
这可都是一般人做梦都无法得到的人脉关系。
更别说此子有才能,年纪又与赵王何相仿。
唔?
微微一愣,肥义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我何不将此子举荐给君上呢?
片刻后,待阳文君赵豹与赵贲告辞之后,肥义独自在屋内反复思考着这个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觉得,只要让蒙仲与赵王何关系亲近,所有的问题不就都可以解决了么?
至于凶险,反正蒙仲如今凭着赵主父身边近卫司马的身份,本来就能自由出入王宫,就算将他推荐到赵王何身边,又能增加多少威胁呢?
想到这里,肥义立刻前往王宫,请见赵王何。
此时,赵王何正在宫殿内观阅臣子的奏书。
作为已继位三年余的赵国新君,赵王何现如今已经开始批阅臣子的奏疏,但不是全部——赵相肥义会挑一些有教育意义的奏书让这位新君尝试批阅,然后他再加以指导。
而更多的时候,赵王何则是观阅其他国家的政令,思考其中的利弊。
这也是肥义留给赵王何的功课。
而今日,正当赵王何在两名宫内学士的辅导下批阅奏书时,就瞧见赵相肥义来到了殿内。
见此,赵王何立即起身相迎,惊地肥义连忙紧走几步,抢先向这位君上行礼。
“君上,君臣有别,您起身相迎在下,会让旁人笑话的”
肥义再一次劝说赵王何。
赵王何闻言微笑着说道:“寡人起身相迎,只因为肥相是寡人敬重的老臣,您不止是寡人的臣子,也是寡人的老师学生向老师行礼,旁人怎么会笑话呢?”
听到赵王何这番诚恳的话,肥义心中很是感动。
不得不说,这正是他不惜违抗曾经效忠的赵主父,也要竭尽一切支持赵王何的原因。
在动容地点了点头后,肥义对在旁的两位学士说道:“两位且先退下歇息吧,我与君上有些要事要谈。”
两位学士拱手而退。
见此,赵王何好奇地看向肥义,却听肥义笑着问道:“君上,您可还记得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
“记得。”赵王何点点头。
的确,他对蒙仲可谓是印象深刻,因为蒙仲与他年纪相仿,但当初在宫筵时,蒙仲却有资格入席,这让赵王何对蒙仲印象很深。
见此,肥义笑着问道:“假如臣让此子来陪伴君上几日,君上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赵王何脸上露出几许惊诧之色。
说实话,此前肥义不是没有向他推荐人才,但未满弱冠的少年,那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想了想,赵王何问道:“此人很有才华么?”
肥义点了点头说道:“蒙仲,乃是庄子与惠子的弟子,集道名两家学术,不过前几日,据齐国的匡章所言,此子不知怎么,又与儒家有了些干系,似乎亦被孟子收为了弟子至于才能,君上相信也有所耳闻,此人为赵主父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新军,称为‘信卫’。”
“听说过。”赵王何点点头。
见此,肥义继续说道:“正是率领着这支仅仅五百人的信卫,此人在此番攻伐齐国时,夜袭数万齐军的营寨,一举击溃齐军在赵主父派人送上的战功薄上,此人位居第二。”
一想到那本战功薄,肥义心下便暗自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蒙仲的功劳位居第二,这毫无问题,问题在于位居第一那位,安阳君赵章。
蒙仲以五百人击溃数万人,这等壮举仅位列第二,而安阳君赵章,只因为攻占了平原邑与祝柯县,就位列第一——没有蒙仲夜袭齐营,安阳君赵章何来机会顺势夺取祝柯县?
肥义一看就知道,赵主父这是在为安阳君赵章造势。
再联想到某些事,肥义忧心忡忡。
“五百人,击破数万齐军?”赵王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也难怪他如此震惊,毕竟以寡破众这种事,自古以来还是不多的。
见赵王何起了兴趣,肥义笑着说道:“君上不妨召此人前来,亲自问问夜袭的经过。”
赵王何颇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蒙仲就收到了来自赵王何的召令,命他前往正殿参见。
这让蒙仲感到颇有些意外,便询问前来传令的宫卫道:“不知君上召在下有何事?”
然而传令的宫卫哪里晓得什么,摇头只说不知。
想了想,蒙仲便对那几名宫卫道:“容我禀过赵主父。”
“那我等就在这里等候蒙司马,不过,还请莫要让君上久等。”
也不晓得是不是提前被叮嘱过,亦或是蒙仲以五百信卫破数万齐军的壮举已被这些宫卫所知,总之这几名宫卫还是很客气的。
“好。”
蒙仲点点头,便进殿向赵主父禀报了这件事。
此时赵主父正在殿内与鹖冠子谈聊,听蒙仲这么一说,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阻止。
待蒙仲离开后,鹖冠子对赵主父道:“看来,那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有些事,在下以为还是当断则断。”
“唔。”
仿佛是猜到了鹖冠子的心思,赵主父面沉似水地点了点头。
“先生说的是,就在这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