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冷的,风是冷的,人也是冷的。这样的夜,最容易让人憔悴。
六街酒吧二楼走廊的尽头,是酒吧客人禁止涉足的地方——那里就是苏良为自己开设的私人空间。包括一个卧室,一个书房和一个洗漱间。
很简单,但对于苏良来说,足够了。
苏良很累了。
从黄金路回来,苏良总以为自己会对黄金路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无所谓,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发现思绪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些经历却总是忍不住浮现在脑海里。
在那次经历之前,苏良听闻过太多人的生死。
在这个年代,死亡的消息多如牛毛,听见的人不会觉得诧异,所以苏良以为自己对于死亡——更何况是陌生人的死亡,早就已经麻木了。但是,当那辆货车就在自己眼前转瞬间堕入悬崖的时候,苏良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的举起枪,冲那些追在那森和攸悠身后的人鱼开火——那一刻,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想,不想在目睹任何人在他眼前死去了。
苏良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人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多愁善感。
苏良是一个人,所以他会有感觉,会有知觉,会有感情。
尽管苏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弱小,迷茫,惆怅。
然而这就是真实的他自己。
……
苏良来到洗漱间,扭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温有着属于夜的冰凉,或许还带着一丝月的清冷。
很醒神,又容易让人伤感。
对着镜子,苏良楞楞的呆立许久。眼前的镜子,不知为什么让苏良产生了一种“这就是深渊”的错觉,在那镜面里似乎有另外一个空间,那地方黑洞洞的仿佛没有尽头。
是深渊。
然而在那深渊里,苏良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那是他自己。
怪异的感觉让苏良感觉很不舒服。扯下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脸,苏良打算睡下了。
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在镜子的左下角,苏良看到卫生间正对着的窗外的玻璃上,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
苏良沉默三秒,闭上眼睛,再睁开。再次看去,越来越觉得那就是一个人。
这么回事……
苏良有点毛骨悚然——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气氛,那窗外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苏良在这个房间生活了三年,对于窗外的一草一木,不说是如数家珍,起码可以做到准确判断。他知道,那窗外绝对是一个人,那个人沿着窗沿站着,位置很隐蔽,也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苏良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而卫生间对面的书柜玻璃在反光,而那扇窗户正好对着那块玻璃的话,苏良根本不会察觉。
如果那不是一个鬼,那就是贼了。
苏良没有急着去一探究竟,因为无论是抓鬼还是抓贼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因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究竟有什么是怕丢的,所以苏良做了一个心大的决定——洗完脸收拾收拾衣服,跑去杨来家睡觉了。
……
半夜十一点零三分,苏良拨通了杨来的手机。十一点二十五,苏良敲响了杨来家的门。那是一个略显破败的三层公寓,每一层都住着不下十几户的住户。每个住家的面积都很小,而且房间完全不隔音。通往这个小区的路旁边没有任何的灯光,但是远远地看过去,在这个时间还有不少人家的窗口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让这栋小楼看起来充满了安全感。
杨来开门的时候,脸是很臭的。
“已经十二点了十二点了十二点了……我已经要睡了要睡了要睡了……”低哑的声线,配着睁不开的眼,杨来整个人憔悴到极点。
“不是还没睡么?”苏良一边拖鞋一边说:“……不过我真的是遇到了困难。酒吧里好像进贼了。”
“进贼了?”困倦的杨来猛的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神采奕奕起来:“贼?你是说贼么?什么样的贼?偷了什么东西么?抓起来没有啊?”
“没抓起来。”苏良穿上拖鞋,反手扯住了杨来的胳膊,径直走向杨来的房间:“反正也没什么可丢的东西,今晚我就在你这里睡了。”
“开什么玩笑?什么叫没什么可丢的东西?拿走一张纸都不可以啊!喂喂……哎你别扯我别扯我别扯我,放开放开放开我自己走……喂……”
……
苏良直接呈大字躺在了杨来的单人床上。
“不用着急,我房间里安了摄像头的,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苏良盯着天花板,老神在在:“肯定能抓到他,所以不用担心。”
“在房间里安摄像头?真的假的?你是变态么?是变态吧。”杨来站在床前,看着苏良一脸嫌弃。
苏良闻声脸色一滞,严肃道:“说谁呢?”
“还能说谁说的就是你,喂喂喂,能不能从我的床上滚下来,你睡在那里我睡在哪里啊?”
“你睡地上。”
“凭毛凭毛凭毛凭毛?”
“那就上来和我一起睡,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变态的话。”
“才不要!立刻马上赶紧的滚下来!”
“别吵了,阿姨还睡着呢。”
“靠靠靠你还知道?”
“别吵……”
……
于是,第二天苏良顶着黑眼圈,踹了脚折腾一宿刚刚睡下的杨来,走到客厅。
杨来的母亲起床很早——在苏良的印象里,这位母亲总是很慈爱的样子。今天也是,一大早轻手轻脚的忙碌在厨房中,生怕吵醒了苏良和杨来两个人。
站在客厅,正好能看见杨母忙碌的背影。苏良心里莫名的温馨,又莫名的酸涩。
对于从小没见过亲生母亲的他来说,杨来拥有的一切都是渴望而不可求的。
“啊,抱歉,吵醒你了?”杨母察觉到苏良起床,回头望过来,一脸温柔的微笑。
苏良有些失神:“没有,我睡得很好。”
“怎么会睡的好呢,你这孩子。”杨母却忍不住笑了,语气嗔怪的对苏良说:“来来昨晚那么闹腾,你肯定睡不好吧?”
苏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知道自己者无所适从的感觉是从何处来的:“还好……”
“……”杨母看着苏良,眼底也有一丝宠溺。她听杨来说过,苏良还是婴儿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而杨来也是,在年级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在一场意外中被人鱼杀死,自那之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
杨母从厨房中走出,端着饭菜:“来来起床恐怕要等中午了,这早饭是给你做的,吃了之后再走。”
苏良本来没有意愿留下吃饭,但是一听杨母说,这是为他做的,就忽然心软了。
“啊,好,谢谢您……”
吃过饭,告别了杨来的母亲,苏良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的回了酒吧。
“……就睡了三个小时……”苏良一边上楼一边嘟囔:“杨来那个臭小子……”
不过虽然没睡好,但是还是吃了很好吃的早饭。
一想到这里,苏良就精神抖擞了。
……
上了二路,打开卧室的门,往里一看,苏良有点诧异——房间整整齐齐,和昨天晚上自己走的时候一个样儿。
难道那人没有进来?
开什么玩笑?那么那家伙半夜站别人窗户外面是几个意思?
苏良绕着房间转悠几圈,依旧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变化。
“还是先看看摄像头……”苏良来到楼下,打开电脑,调出了昨晚的监视摄像。
从十一点钟左右苏良离开,一直到现在的录像带里,都显示房间里没有人进入过。苏良重点查看了窗户附近的录像,却完全没有人的影子。
咦?什么情况?不应该的呀,起码苏良确信自己的确看到有个人在窗外站着。
正在苏良疑惑的时候,手机响了。苏良取出手机一看,是杨来。
这小子怎么起这么早?
按下接听键,苏良习惯性的把手机远离耳朵。果然,电话那头猛地爆发出某人的大嗓门:“苏良,贼抓到了么?视频看了么是什么人啊?用不用我帮忙?需要帮忙明说啊,别不好意思,兄弟嘛我肯定帮你的……”“恩恩,你先等等。”苏良扶着额头:“视频里没有显示有人进了房间。我觉得可能没什么事情。”
“没事?”杨来的声音有点失望——看来也是不个嫌麻烦多的人。紧接着,他就开始在电话那头碎碎念。
苏良不想听他嘟囔,寥寥几句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长叹一口气,苏良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和这家伙成了朋友。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真的算朋友么?
……
六街酒吧对面居民楼——
在三层的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缝隙之间,透过些许阳光。
一个男孩穿着黑色运动衫,绷直身体依靠在凳子上,手揣着兜,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嚼着泡泡糖,目光阴森森的盯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在他身后,一个红衣女子隐藏在房间的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不太好办呢……”女人声音酥酥软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只手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搭在了男孩儿的肩膀上:“看来,除了我们之外,也有别“家”也察觉到了啊。”
男孩斜眼瞥着肩膀上的手,皱了皱眉头。
察觉到男孩的不快,红衣女人微微一笑,拿开了自己的手:“如果做不好……就算帝女陛下不追究,未央大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啰嗦……”
……
此时的苏良,恐怕并不知道,有些恐怖的事情,已经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