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什么是“未婚妻”开始，苏良就很少和玉提在一起面对面吃饭了。就好像现在，两个人都低着头，咀嚼着饭菜却吃不出什么味道，整个心里都在和对方闹着别扭，郁闷的心情还要加上十万分的不痛快。
玉提抬眼瞥了苏良一眼：“刚才那女人是谁？你和她鬼鬼祟祟的说了什么？”
“我不认识，”苏良低着头含含糊糊的回答：“也没说什么。”
四目相对，半晌，两个人同时哼了一声。
苏良和玉提从小一起长大，掌握着对方所有的弱点和特点。也正因为这样，两个人相处的方式终归与他人不同，除去家世和门第，除去两个人的婚约关系，他们之间的联系简单到只剩下两个字——冤家。
意大利烩饭，加上意式浓汤，玉提吃的简单。虽然经历了刚才那样不愉快的经历，但是这小妮子似乎心大得很，把别人气到半死，自己现在却能吃得下饭。
这女人吃饭的动作慢条斯理，刀子叉子用的很顺手，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十分优雅和熟练。专注的神情在小脸上凝成了风景，被烫成大卷的长发经过主人细细的打理，柔顺又有弹性，暗香传来，比饭菜的味道还要香甜。
苏良抬头微微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几个月不见，好像又漂亮了？
“看什么看。”朱唇轻启，吐出一句僵硬的质问。
苏良回神，却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没必要躲闪，承认自己被美丽的事物吸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近在用什么香水？”
“……”对面的女孩听见这问题沉默了一下。虽然表情比起刚才要柔和不少，但还是努力作出一副刻薄的模样，皱着脸挖苦道：“你是变态么？女人用的香水你还要问？”
“……你想太多了吧……”苏良挑了挑眉头，无比后悔自己没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他就是拿这个女孩没办法。在继母嫁进苏家之前，苏良没有兄弟姐妹，这个女孩是他童年里唯一亲近的人，也是他的心里认定的妹妹。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这个女孩在将来会成为你的妻子……天啊，苏良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忧郁，他一直尝试着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直失败。
“很久没见面了，能不能别这么刻薄？”苏良的记忆回到很久之前，曾经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跟在自己身后跑，肉嘟嘟的小脸接住了最美的那缕阳光。
“难道是我不想和你见面的么？刻薄的是你还是我？”玉提冷笑一声，眼睛半眯着，那神色竟有些凌冽：“你从不承认我是你的谁，不论到哪里你都躲着我。很久没见面？是啊，我也觉得很久了！”
“……”苏良沉默了一下。玉提说的其实没错，一直不想见面的不是玉提一直都是自己。自己躲着她，所以现在很理屈。所以他叹息着躲闪：“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才不是小孩子脾气！”玉提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双美眸带着愤怒，居高临下的紧盯苏良。苏良没想到玉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被吓了一跳。
玉提抿着嘴，眼里闪过一丝隐忍，随后闭上了眼睛：“伯父去世之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苏良一愣，又迅速地回过神。头一次，在苏良这张专门搞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脓重的阴霾：“别说了。”
“你……那个时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苏家最完美的少当家，虽然年龄小，但是让人觉得这个人很有担当……”玉提顿了一下，睁开了眼，目光哀怨的投了过来：“那时候的我，为了成为‘苏良的未婚妻’，每天不停地学习礼仪，练习舞蹈和钢琴，背了一本又一本的书籍，还不得不努力去结交很多我打心底讨厌的人，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因为对方是你，我必须要配得上你……”女孩垂下头：“那时候的我知道，只有不断地努力才能配得上你。”
“……我叫你别说了。”苏良皱着眉头，面色如冰。
“可是你现在呢？你每天每天，你都在做什么？”玉提忽然抬起头，语调也变得低沉而嘲弄：“闲来无事找几个辣妹聊天解闷、和那群狐朋狗友泡吧喝酒打电动、满世界都能去就是不愿意回家、到最后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开了个酒吧，再也不和我、不和你的家人们见面！苏良，我喜欢你，但不是这样的你。我不想你过这样的生活，最起码，你的对得起自己！”
“我叫你别说了！”苏良忽然吼了出来，一餐厅的目光都转移过来。
玉提喘了几口气，咬了咬嘴唇，又轻轻地呼出几口气，然后默默地坐下，一言不发。
苏良依旧是沉默着望着她。
“叫我来干什么？”玉提低着头，眼底竟然隐隐有泪在凝聚：“叫出来凶我的么？”
苏良的怒气被那几滴还没流出的眼泪轻易地冲垮，看着这女人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苏良略微慌张。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合适，最后只能舒缓自己的语气：“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玉提撅了噘嘴，眼泪立马掉了下来。
“你……你别哭啊！”苏良手忙脚乱，赶忙从旁边拿出餐巾纸，递在玉提眼前。但是玉提不接。
苏良无奈，想了想，手里拿着餐巾纸，慢慢靠近玉提的脸，动作轻柔的帮玉提拭去了眼中的泪水。
玉提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嘴角蔓延，玉提忍得辛苦，一把推开苏良的手，抢过纸巾，胡乱的擦拭着，却几乎用这张纸巾挡住了整张脸。
“那是什么？”玉提在纸巾后忍不住笑，但是语气还保持着冷淡的态度。
“什么？”
“那些纸！”
“哦，就是这个……”苏良把复印件递给玉提：“想让你帮忙看看。”
玉提一言不发的接过来，面无表情，但事实上是在全力以赴的忍着笑。
玉提看了第一眼，愣了下，然后神情专注起来。然后她越来越认真，苏良在旁边安静地等着，但是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
苏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看得懂么？”
玉提的注意力从纸上回来，然后扫了苏良一眼：“哪来的？”
“朋友的。”苏良回答，但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遗物。”
玉提本来一脸的不相信，但是听了苏良后面的那句，虽然依旧不相信，但是也没问什么，只是说：“很天才的设想。如果按照这个方法，没准真的可以提炼出人鱼病毒中的‘自愈基因’。”
“啥？”苏良一脸懵逼，万万想不到玉提看了这东西之后竟然会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人鱼病毒？自愈基因？那是什么鬼？罗淞那小子什么爱好？那笔记里究竟记录的究竟都是什么鬼？
玉提看傻瓜一样看着苏良：“你不知道？”
苏良摇了摇头。
“不知道你就敢拿着这东西四处晃荡？你嫌你命多么？”玉提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本以为是因为苏良足够相信自己，才让自己看的，结果现在看来，这货根本不知道自己手里这是个什么东西。
“求你了，有话直说吧。”苏良苦笑，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实验，如果非要提炼一个主题，最准确的……应该是‘长生不老’。”玉提斟酌着，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词汇。
“长生不老？你在开玩笑？”苏良仰天长叹，最近自己的世界观真是坍塌的稀碎。
“谁跟你开玩笑？这个实验的原理，就是从人鱼病毒中提炼出能够让身体自愈的那部分，和人体融合，这样能大幅度的避免人鱼劫的产生。”玉提习惯性的推了推自己的鼻梁，仿佛上面架着一副眼镜：“试想，如果人类拥有人鱼那样的自愈能力，老化的细胞不断修复，破坏的身体也能不断再生，那么长生不老，似乎也是可能的事情。”
“……你认真的？”苏良这次是很严肃的问出这句话的，他也在权衡玉提所说的那个可能性。
“当然，不过更具体的细节，我还需要仔细研究才能告诉你。”
苏良沉默。
传说中到达天选之路，就能得到一切。
财富、力量、女人……甚至长生不老。
难道罗淞那小子，这么多年对天选之路的研究，最后真的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法？
“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么？”玉提表情严肃，此时看起与来和刚才那个刁蛮的大小姐完全不是一个人，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资深的科学家：“我觉得这个实验可以投入实践。”
“……”苏良想不到这个女人会有如此热情。他本来只是想麻烦玉提帮自己鉴别一下……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没问题。但是有情况立刻告诉我。”
“好。”
……
这顿饭局，后来成了苏良总是莫名其妙想起的一件事情。
每每想到这一天，他都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是懊恼？是无奈？还是忏悔？
如果再一次选择，自己还会让玉提做这个实验么？
答案是，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