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终于结束,散会后,相楠子在走廊里叫住了葵老。
“夫人有什么事么?”葵老身边跟着一个黑人保镖,而相楠子却是独自一人过来的。
“有一份礼物,一直想要送给您呢。”相楠子微微一笑,手一翻,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出现在她的手中:“想必您会对这个有兴趣。”
“哦?”葵老挑了挑眉,从相楠子手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瞳孔骤然一缩,同时也低声惊叹道:“这?”
盒子里,躺着六颗子弹,金属制作,乍一看和普通的子弹没有区别。但是葵老毕竟是见多识广,他看见这六颗子弹的弹头,隐隐萦绕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似的东西,如果他猜测没有错误,那么,那就绝对是海晶!
“这是葵老当年给苏家的礼物,如今苏家锦上添花,送还给葵老。”相楠子微笑着,从容回答。
葵老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相楠子,许久都没有说话。
十几年前,葵老为了就任安全区军阀长,曾经给当时羊城最大的世家——苏家,“献上”过一颗海晶。那个时候正是苏家最辉煌的时候,苏擎当家,号称羊城羊城苏爷,为了顺利上位,他献出了珍贵的海晶。而如今,苏家凋敝,虽然已然占据羊城霸主的一席之地,但是威望却不比当年。如今相楠子把自己送给苏擎的海晶,做成子弹送还给自己,一是在示好,二则是在告诉他,他曾受过苏家的恩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即便苏擎死了,但苏家还在。苏家当年帮过你,如今你位高权重,忘记苏家,那是不仁不义。
“……苏夫人果然大手笔,那么,这边请。”葵老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句苏夫人,把相楠子再次请入了会议室。
……
另一边,胖老头桐人·琅寺,正和其他几个大人物从会议室里走向会场。旁边有一个老头,愁眉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哎,真是祸端啊,真是祸端啊。”
“老李我看你就不要纠结了。”桐人最看不得书生这幅酸气,闹得他牙疼。
“怎能不纠结?两党之争,已近十年。十年间,多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若不是这该死的战争,我怎会与我的家人分散?你们没经历过,自然不比我感同身受。”李老头摇头晃脑,痛心疾首。
桐人摸摸腮帮子,这话虽然算到不行,但也的确是事实。看李老头伤心的模样,桐人自然不会再打击他,只能勉强做出一个同情的表情:“灾难的确存在,但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们要一起,等待那天的到来。”
……
“啊——”尖锐的声音在破败的房屋间炸响,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老旧的街道上,尸体纵横,鲜血流出,染红了地面。风吹皱了那些染血的衣服,发出阵阵哀鸣。
在街道的一脚,一群黑衣人在墙角,而很多流民,则瑟缩着身体,拼命地往墙边靠。
黑衣人只有十几个,但是,却屠杀了整个流民营的居民。
在墙角瑟缩着的,是这个流民营里、男人和老人们拼命保护的、想要拯救的女人和孩子。
孩子的哭声响成一片,几位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孩子,全身都在颤抖。人群里只剩下三个男人,他们是这个流民营里最后幸存的除了女人和孩子以外的人。此时他们手拉着手,把女人和孩子圈在身后。很单薄的圈儿,甚至不能照顾到所有人……但是他们的背影,却成了女人们和孩子们最后的依靠。
黑衣人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站在前面的男人舔着嘴唇,手里的刀还在滴着鲜血。他一脚踏在一个男人的尸体上,目光阴邪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类,嘴角还挂着大大的笑容:“怎么样?不过是让你们指条路而已——为什么要让我杀这么多人呢?”
“……”男人们全身颤抖,哆嗦着嘴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深深地恐惧,但是挂满了冷汗的脸上却刚毅的很:“我们不知道去安全区的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这群怪物!”
黑衣人眉毛一挑,歪着头,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手起刀落,只发出了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说话的男人的睁大了眼,纹丝不动的站立。三秒钟之后,他的脖颈上忽然飙血,脑袋随着身躯的倒下也滚落在地面上。而他旁边的同村的男人,甚至还在拉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没有丝毫的减弱,但是,他再也不能把他拉起来。
就像小时候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和白云,几个小伙伴互相搭着手,把对方拉起。那时候的大家,稚嫩的脸上洋溢的是多么璀璨的笑容?
而现在,伙伴的头颅,在几米之外,瞪着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还在问:为什么不拉我起来?
“啊!啊!啊!你这个怪物!”男人猛地松开了手,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疯狂的冲向了那个凶手——杀死他,必须杀死这个怪物!
噗——
长刀贯穿了这个人的身躯,黑衣人伸手环住那人的后背,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轻轻地拍了拍。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比冰还冷:“啊呀,忘了说了。我呀,最讨厌别人叫我怪物。”
男人口喷出鲜血,黑衣人抽出长刀,他的身体便软绵绵的瘫在了地面上。
在最后的几秒,他看见的是女人们和孩子们绝望的眼神——他们都在看他,那些泪水,比这亡命的伤口,更加让他感觉到痛苦。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在为他们做了。
黑衣人慢慢蹲下,眼底带着诡异的光,伸出一只手,帮他闭上了眼睛:“死的这么狰狞,会吓到小朋友的……所以,还是闭上吧。”
这样温柔的动作。这么冰冷的声音。
异变种。
这群人,都是异变种。
女人们忍不住自己的哭泣的声音,孩子们更是开始哭喊。场面一片混乱。
仅剩的一个男人,像是雕塑一样,傻傻的站着。就是眼前这些怪物,杀了营地里那么多的居民。那些人,或者和自己感情深厚,或者和自己有矛盾……但是他们都死了。
现在,就剩他一个人。
巨大的悲哀,铺天盖地的吞噬着他的灵魂。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再也不祈求希望和光明。他现在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声音……天地里充斥的是死亡、绝望、痛苦……
“这样的世界……”男人看着高广的天空,眼角留下一滴眼泪。砸落在地上,仿佛成了永恒。
这样的世界,为什么还没有毁灭呢?
……
在他身后,女人们捂住嘴,颤抖着尖叫。
他的后背,露出半截刀尖。这个男人,在此时此刻,选择了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懦弱?无能?可能是吧,不过,他只知道,他好累啊。
这样,他便解脱了。
……
黑衣人也愣了愣,看着男人拔出刀,仿佛对待仇人一样,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脏——他摸着面颊,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去,真狠,看得我都觉得疼。”
他身后,走过来一个黑衣女人。女人蒙着面纱,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看你干的好事。人都死光了还问什么路。”
“恩……对不起,夜姐。”黑衣人似乎很听这女人的话,边道歉边边走到了后面。
……
剩下的女人和小孩,都没有了声音。
很麻木的抬头和黑衣女人对视,眼底一片灰暗,面容呆滞。
黑衣女人走到她们跟前,她们依旧一动不动。这个距离,足够她们死上无数次——但是女人似乎并不像这么做,她蹲下来,与这些女人保持同一个水平线。
“只是问路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黑衣女人声音轻柔,仿佛在蛊惑人心。
在她面前的女人,迷茫的看着黑衣女人的脸。很久很久,她才嘟嘟囔囔的说道:“异变种……不给你们指路……男人……都死了,我们也……活不了,杀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指路……杀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指路……杀了我们……”
黑衣女人却并没有生气,目光温柔,细腻的声音从面罩后传进女人的耳朵里:“那么孩子们呢?你……不在意孩子们的生死么?”
“孩子……孩子?”女人茫然的低头,看见自己的孩子面带泪痕,像只受了伤的小兽,瑟缩在自己的怀里。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流淌,然后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女人脸上再次露出悲恸的神色,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嘴里不断地重复的说:“孩子……我的孩子……”
“……”黑衣蒙面女人看着女人,眼里的温柔慢慢散去。淡淡的仿佛是一滩死水的目光,在孩子的脸上、母亲的脸上、剩下的孩子们、母亲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然后她沉默了很久,一声轻叹,她站起身来。
“夜姐?”身后的异变种们靠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武器都在跃跃欲试。
“算了,咱们自己去找。”而女人,却说出这样一句话。异变种们都有一瞬间的诧异,但是却没有人违背她的意思。她走在前面,很多异变种回头看了看墙边的女人和孩子们,然后转身正要跟着离去,然而……
“啊——”身后的女人孩子们忽然炸了锅,所有的异变种同时回头,却看见他们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刀,一步杀一人——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无论是接受还是逃跑,都被他一刀结束了生命。
“十一!你做什么!”蒙面的黑衣女人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她快步走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杀掉了最后的一个孩子。
女人身后的黑衣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最开始的那个黑衣人更是捏着下巴,眼底泛光:“这个疯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仇恨人类啊!”
蒙面黑衣女人站在那里,目光仿佛结了冰:“十一,我命令你这么做了么?”
那黑衣人回过头来,病态般白色的头发下,却是一张看起来很稚嫩的脸。不过这张脸没有一丝孩童的天真浪漫,取而代之的却是阴森和冷漠。一双死鱼眼,还有发青的黑眼圈,若不是他在动,真的不像是还在活着的人。
双目无神的望向女人,这个小个子黑衣人声音沙哑的回答:“这种事,并不需要你的命令。”
“桑十一!”蒙面女人恼火的叫出这人的名字,双手攥着拳头,怒火仿佛就要喷薄而出。
在女人身后,一干异变种都不敢在说话。他们都看得出来,女人是真的生气了。平日里这女人很好说话,脾气也温和,但是只要生气起来,就比霸王龙还要恐怖。
“这小鬼……真是不要命了……”最开始杀人的那个蒙面男人显然胆子大一点,但是也不过是在一边偷偷说一句给自己听。
“……”白头发的小鬼动了动眼珠,俯视着自己脚下、被自己结束了姓名的女人、孩子,又抬起眼睛,淡淡的问蒙面女人:“难道他们不能死?”
“……你说什么?”蒙面女人本在气头上,但是听见他问这一句,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问,他们难道不能死?”小鬼却很固执的继续问着这个问题。
女人皱了皱眉,冷声回答:“我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小鬼听到,却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女人身后的一个男性异变种身上:“劳尔,军队为了搜查你,把你全家关在监狱里已经三十多年,你说他们还活着么?”忽然被点名的男性异变种楞了一下,随即目光暗淡下去。
紧接着,小鬼看向了另外一名异变种:“黄松,你妻子怀孕的时候,和感染了人鱼病毒的你一起逃亡,在逃亡途中,被机枪扫射一尸两命,你还记得吧?”名叫黄松的男人脸色难看到几点,目光里隐忍则愤怒,和浓重的悲伤。
“古丽,你和我都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日复一日被千刀万剐的痛苦,还有那恐俱和绝望的感觉,应该很难忘记吧?”一个女人咬着嘴唇,别过头去。
“阿弃,”小鬼目光望向了黑衣男人,在后者略微惊讶的表情里,他继续说道:“你的姐姐为了保护你,被人类侮辱唾弃,不但被虐待还被凌辱……最后惨死在你面前,想必也毕生难忘吧?”
黑衣男人一脸森寒,提着刀就往这边走,被身边的人拦下。
小鬼完全无视他的杀意,直接把目光望向了蒙面女人:“所以,我为什么不杀死他们?”
蒙面女人默默无语,半晌,长叹一声,转身。
“我们继续赶路!”
……
异变种们深深地看着站在尸体中间的白发小鬼,然后紧跟着女人的步伐,越走越远。
小鬼沉默许久,正要抬脚跟过去,一只手,却从脚下猛地扯住了他的裤腿。
白发小鬼脚步停顿,低头瞥了一眼,却是刚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孩子此时就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身上,也有一个穿透身体的巨大的伤口——这是致命的,只是她还没有死。
女人满脸是血,拼命地仰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盛满了世界上最怨毒的诅咒。她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对白发小鬼说:“你们这样的恶魔,就应该全被杀光!杀死你们……杀光你们!”
白发小鬼冷漠的看着疯狂的女人,抬起刀,却久久没有落下。
忽然,他收了刀,慢慢弯下腰,把头靠近了女人的脸。那双无神的眼,在女人最后的视野里,好像是吞噬灵魂的深渊。
“我会死,但你们也得不到救赎。同是恶魔,本就应该在地狱团聚。”
……
桐人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来到会客大厅。教堂的玻璃上,圣母像闪着迷离的光芒,天使飞舞在圣女身边,几千根蜡烛燃烧在人们的眼前,所有人都虔诚的看着它们,仿佛在他们眼前被点亮的,是人类的希望。
教皇大人站在蜡烛中央,手捧圣经,用慈祥的声音,宣示着人类最美好的愿望。当他宣誓结束,正好是下午四点十七分——四十二年前,人鱼屠杀爆发的时间。
“咚——咚——咚——”
那钟声恢弘大气,沧桑而悠长。
“壮哉我族,同此钟声,经久不衰,繁荣昌盛!”
在钟台之下的圆形水池之中,九口大鼓整齐地摆放,一个紫衫女子伴着一声声的钟声,敲击出震撼人心的繁密的鼓点。她踏着水,飞舞旋转;裙摆摇曳,舞步将劲,就好像是满弓之弦,迸射出千万的无形箭羽。细碎的水珠有节奏的迸射,从水池之中扶摇而上,仿佛失去重力一样在她身边漂浮飞扬;她的长袖趟在水里,每一个旋转,都会带出一道水帘,就好像是透明的羽衣,围绕着她旋转……
会场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难以复加的复杂表情。
那是一种对美的敬畏,那是一种对绝唱的震撼,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战栗,那是一种带着灵气的美妙,让人无比沉醉的“生”的气息——
假琥碎银,风雷越进。
明琉宝珠,云雨轻浮。
聘婷百步一回头,
婀娜千步一忧愁。
娓娓如百蝶共振,
索索似万蛇共信。
好夜无尽,暂请聆听仙乐!
……
这是“生命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