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来了好一会,两人也说了不少话,总觉时间不够,但无法,时候不早,月娥姐该家去了。
一起身,屋子里站着,转悠了一圈,月娥就对着福福,看了一眼,接着开了口,“福福,”叫了她名字,却不继续说,只那落寞深沉的眼神,瞅着她不放,好一会,就见月娥嘴角笑了笑,才接着说,“我们福福,模样长开了呢。”
说完,伸手摸了摸她脸蛋,不由感慨,“大姑娘模样了。”
福福愣住,不知月娥忽然说起她,可是为何,就也跟着开了口,“最近吃的多,许是瞧着胖了点。”
月娥姐又笑了笑,然后放在摸她头发的手,屋子里又原地转悠了两圈,眼神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那跟着伺候的婆子,还在大门口守着,这会有几个好事的媳妇婆子还凑到大门口,屋里瞧着,该是和那婆子比划着说些话。
月娥姐回过头,那眼底忽然生出来的落寞霎时就去了,然后抬脚,出了门,边走边让福福安心,“小丫头这事,我就不管了。”
“等我家去了,和我娘说了,然后我大娘家,”月娥走到屋门口,停住,福福手扶着门,还没推开,月娥接着说,“我也说清楚,这事啊,不管了。”
“那姐姐,”说到这,月娥姐就看了眼福福,又伸手碰上福福的手,稍一用力,门就推开了,“就家去了。”
月娥前头走,福福身后跟着,那当街大门口看热闹的人,一见屋门开了,人从里面出来,原本嘈杂嚷嚷的不成样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只安静了片刻,然后就起了笑声。
是的,笑声,那笑声里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只对着出来的月娥姐,却都脸上挂了笑,看人走到大门口,还让出了地,一时叽叽喳喳问这问那的就又嘈杂个不停。
好事的人,到底不少。
也有说着好话的,那一句接着一句,夸着月娥姐命好,说她首饰金贵,衣裳体面。
福福大门口站着,手扶着家里大门,看月娥从人群中穿过去,只笑着和村里人打着招呼,那问的话,却是一句都不接的。
跟着来的婆子,一直虚扶着月娥姐,抬脚刚走了两步,见月娥回头看了福福一眼,那跟着的婆子,也回了头,淡淡的目光落在福福身上,福福也淡淡一笑,轻轻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那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在月娥姐跟前,见月娥淡淡的也不热情,忽然也就生了些局促,跟着月娥走了两步就陆陆续续都停住脚,看着两人走远,跟不上了。
等人一走远,刚刚还’欢声笑语‘的人群,却又哧鼻了起来。
许多人呀,就是这般表里不一。
收了刚刚装木作样的脸,哼的哼,呸的呸,到底好几个,不是好态度,“还做派上了呢,也不瞧瞧,真当自己官家夫人了,不就是个妾,还看不起人了!”
“可不是呢,”另一个婆子跟着附和,“有几两银子就了不起了?你看那头挺的,都要朝天了!”
还有要开口的,福福伸手在家门上敲了敲,大声咳嗽了两下,板着脸,然后刚要冲那说话的几个婆子喊上两句,一扭头,就见益哥站在家屋门口,那嗖嗖上来的火气,也就下去了大半,平和了许多。
那已经要脱口而出的话,福福略一想,还是咽了下去,手上却用力的关了门,回屋去了。
那后面喊她的,她却当作没听到,理都不理,直直的进了屋。
那外头聚着的几个看热闹的,这会,也断断续续散开了,家去的家去,上院的上院。
是啊,还有上院呢。
也不知道上院德正娘和张老大家的,说的怎样了。
福福屋里看着当街的人陆续散去,又让益哥掏出家里和上院的两个钱袋子,还拿了兰儿的过来,三个钱袋子好个数,总是得了个准数。
家里的一两银子八十七个铜钱,兰儿的半夜送来的钱袋子,福福一直没拆开,这下一拆开,却是惊呆了。
着实不少。
碎银子足有六两,还有铜钱,也是整三百个。
福福把兰儿的钱袋子拿在手,又把碎银子和铜钱原数不动的放一块,然后收好,手上掂量着兰儿的钱袋子,心里感慨,不自觉的也湿了眼眶。
兰儿这心肠,是真真的好,找的人,待兰儿如此,福福这心底啊,也放了心。
还有老太太的钱袋子,福福也拿过来,老太太这里全换成了碎银子,大大小小的一共有九两。
这几个一凑,也有十六两只多,该是也差不多了。
福福把三个钱袋子齐齐拿在手,虽然不是很沉,但福福这心里,好似千斤重,这银钱,也比万斤。
福福把钱数好,就又都交给益哥,让他好好收着,然后出了门,往上院走。
送走了月娥姐,又数了三个钱袋子,福福如今的心里,多了几分沉重,但一想到小丫头的事马上就能有个了断,却也生了一丝轻松。
她的那一两银子,最是抵不过大用。
兰儿的那份,本是不用的,如今,不用秀梅婶子的,就用兰儿的吧。
福福心想着,几步路的距离,看着上院越来越近,那大门外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站在不远的大门外,或是趴着墙头,往上院屋里瞧。
福福只快快的走,不理那些人,却也挡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音传来,什么不在院子里吵了,屋里吵了,什么又去了人,什么现在动静不大,也不知道怎样了。
还有让福福屋里快去瞧瞧,更有心大的,还让福福得空出来外头给她们说说进度。
福福假装听不见,急急的开了上院大门,一股脑就跑进屋里。
可不是,上院东屋福福一掀开帘子进去,就看炕上坐着、地上站着许多人,大人孩子、媳妇婆子、还有叔叔大爷的,也都在。
福福院子里就听屋里吵吵的不行,等她一进屋,那嚷声,立马安静了,屋里的人,齐齐的看着进来的福福,还是秀梅婶子,从炕稍炕沿走过来,拉着她炕稍一坐,搂在怀里。
德正、下院婶子家老叔,还有张老大,以及老张家的大儿子大儿媳,也都在了,刚那稍一停顿,就又把话接了起来,是那大儿媳妇,炕里挨着自家婆婆坐着,三十岁左右样子,高高瘦瘦的,却也一副精明模样,小丫头该是叫嫂子的,却看着小丫头一脸的不喜,“小丫头本就是给我二叔子做媳妇的,你们这忽然要了来,还住了好几日,我们也没说啥。”
“就二十两,”那媳妇开了口,话就不停,“我说大婶子,”这边看着德正娘,叫了人,就又扭头看着炕里的德正奶,假意带笑,“还有大奶,这不是说,你们当初啊,给德正张罗亲,不是也能张罗出二十两吗?!”
“怎么?”那媳妇语气轻蔑,“这换了我们小丫头,就不值钱了?!”
“可不是,”张老大家的看自己儿媳妇说的带劲,就也跟着附和,“要是这样,我头一个不乐意。”
“小丫头这孩子,我们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的,就行你定月娥二十两,我们小丫头,就不值这个钱?!”
“话不能这么说,”身边的秀梅婶子抢先接过话,没让德正娘开口,“要小丫头过来,早就说了,不是给德正做媳妇的。”
“但嫂子也说,到底养小丫头这么大,本是要给嫂子当儿媳妇的,我们这要过来跟前养着,总是要表示表示。”
“只这咱乡下,说个媳妇到底多少,毕竟都有数,”秀梅婶子语气平缓,“你们这开口要了二十两,省俭点,就是娶两个,也是能张罗上的。”
秀梅婶子说完,那炕上的媳妇就不乐意了,管秀梅婶子叫嫂子,阴阳怪气的开了口,“不是我说嫂子,娶是能娶两个,可嫂子也知道,我这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了三小子,这二十两,到底也得帮我家那几个张罗张罗!”
福福能感觉到,身后的秀梅婶子生了气,婶子生了两丫头,本就在村子里被人说道,却也都背地里说上几句,假装听不见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些话,在婶子面前说了出来,那媳妇还一脸得意,拍了拍炕,“小丫头呢,活计能干,人也勤快,我家啊,里里外外,可全指望她呢。”
福福感觉婶子搂着她的手气的直哆嗦,再也忍不住,刚要探身开口,就见身后的手一用力,就又把她搂了过去,福福回头,就见婶子轻轻摇了摇头,不让她说。
“这秀梅啊,两口子年纪还小,”是老太太,炕里依着枕头,腿上盖着薄被子,搂着小丫头,半闭着眼,身边茶杯里的水,早就放凉了,这会,轻轻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一样的严肃,那股从里到外的厉害劲,让人不敢怠慢,“这孩子,以后生就是了。”
说到这,然后抬眼看了下福福,“既然福福上来了,那这话啊,咱也就说开了吧。”
“小丫头这事,”老太太伸手,怜惜的摸着小丫头的头,小丫头挨着老太太,两手又抱着她胳膊,抱的极紧,老太太另一只手刚放下,小丫头就伸了手抓住,不放开,“我这里住下是不假,这要人啊,是福福这孩子。”
一时,大家都看向她,不敢相信,炕里的婆媳刚要开口说话,老太太就大声给压了过去,接着说了起来,“你们也知道,这孩子啊,跟着老先生认识几个字,正好前几日来我院子,瞧见了小丫头,”说到这,老太太转头看着小丫头,眼里带着光,“说了几句话,就说这孩子啊,人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子。”
“你们也知道老先生那性子,”不得不说,她和老太太还真想到一块去了,就刚刚,福福下院的时候传话,也是说的这一通,“这孩子啊,这点,就是随了她爷。”
“就问我打听这孩子,”老太太说的不紧不慢,脸不红气不喘的,“你们也知道,福福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村里来往不多。”
“我就把小丫头的事啊,说了几句,”德正奶说到这,伸手要端了茶碗润润嗓,刚要拿在手,小丫头机灵手快,把身边的茶碗拿了来,摸了摸,水凉了,就又换了新的、热乎着,这边老太太就停了话,等着小丫头把茶杯端了来,抿了一口,才接着说,“这孩子啊,就惦记上了。”
“这一来二去,”大家听的认真,没人打断老太太,这说的这些,就她和老太太刚才商量好的,就连德正娘,也是不知道,“我和她秀梅婶子,怕福福啊,孩子小,说不上话,就替她开口了。”
“你这闹上来,”老太太放下茶杯,挪了挪身子,又继续依着枕头,“也就不得不实话说了。”
“这孩子啊,有没有的银钱大家也知道,”老太太又半闭着眼,手上轻轻拍着小丫头后背,安抚她,“这二十两,定是出不了的。”
“这啊,就是小孩子兴起,想了一出就是一出,我这和秀梅这,既然福福开了口,看在老先生面子,也不好不出面。”
“这几日闹腾也闹腾了,”老太太一句接着一句,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我也是等这孩子兴起劲过了,再好好想想。”
说到这,老太太忽然抬起头,睁开眼,看着福福,“我听说月娥家来了?”
果然,月娥两个字一出口,大家愣了愣,又都看向她,福福眼睛扫了一圈,见炕上的婆媳两个面上有点慌,这番闹腾,还不是闹给月娥看的?
福福就点点头,乖乖回老太太话,“大奶,我月娥姐刚从下院家去。”
“都说了些啥啊?”
福福忽然面上一转,不太高兴了,哭丧着脸,好似受了许多委屈似的,“之前大奶不是说,我月娥姐得了消息,要帮忙出些银子吗?”
福福话早就想好了,这坏事啊,尽量都揽在自己身上,“月娥姐一下来,我可高兴了,就说了起来。”
“没成想,”福福撅嘴,“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得月娥姐不高兴,说这银子啊,她一分都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