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撅嘴,看着老太太赶活计,也伸手帮忙把碎布缕平缕顺,小丫头更是早早就凑到老太太身边,针线篓子里拿了件马上要缝好的衣裳,接着缝了起来。
“你秀梅婶子和你说了”
福福一愣,见老太太问她话,想了想,该是说银钱的事,就点点头,“婶子今儿一早家来了,说是先准备出十五两,再外头留一两,几个铜钱之类的。”
福福小声和老太太念叨,“没用兰儿的,用了婶子的。”
老太太点头,嗯了声,又回头看了眼窗外,还是没动静,就扭头接着说,“估计也快了,这日头都出来了。”
福福也扭头看了眼,果然,日头出的老高,阳光已经照进屋子,明晃晃的,时候不早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福福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德正娘忙里忙外也收拾的差不多,洗了手,屋里来了,炕稍坐了一边,然后开始沏茶倒水,炕上放了好几个杯子。
这是,等人来呢。
没一会,秀梅婶子就过来了,是德正,西屋最先开了门,外头把人迎进来,人却没跟着来东屋,回了西屋。
婶子一进来,德正娘就倒好了茶水,递了过去,“热乎的,正好喝。”
德正娘和秀梅婶子炕稍坐着,喝着茶,小声的说着话,福福也慢慢凑了过去,留老太太和小丫头在炕里做针线。
“走了”福福刚一到跟前,就听德正娘不确定的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见福福过来了,也没岔过话,就接着说,“可闹起来了”
秀梅婶子先是点点头,然后看了眼福福,瞥了眼东头方向,就接着说,“我一早瞧见了,坐着轿子走的。”
这,说的该是月娥姐了。
一早就走了福福一愣,就听秀梅婶子又压低了几分声音,接着说,“昨个晚上,说是吵了几句。”
“我啊,这还是一大早,听我家婆婆说的,”秀梅婶子念叨着,“你也知道,老太太好打听,也爱串门子。”
“昨个晚上的事,今儿一早,我过去送点吃的,就和我念叨了。”
“说是月娥啊,吵了几句,但没闹起来,”秀梅婶子停了停,接着说,“毕竟嫁出去的姑娘,而且月娥这又不比以往,如今人前人后跟着许多人,总是有几分体面的。”
“闹不起来的,”秀梅婶子说着,“估计啊,老张家那边,熬不住,一会就得下来。”
“这没了月娥顾着,”秀梅婶子见福福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听,就挪了挪身子,让她能听清楚几分,“估计能少几两银子。”
“我婆婆还说,”秀梅婶子说到这,抬头看了眼窗外,没人来,就继续开了口,“说是老张家的,都给那老二,张罗亲了。”
“这么快”德正娘该是没听过,不知道这茬,一愣,然后摇摇头,“估计啊,又是那山沟沟,用不了多少彩礼的。”
秀梅婶子点头,“可不呢,我婆婆说,说是记着老大媳妇娘家侄女,说是看上了,要年后,就张罗过门呢。”
“那老大家的过门就没花多少,”德正娘接过话,“给咱开口要二十两,哎呦,真是心黑的。”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说起了话,福福凑近听着,不漏过一句。
“来了。”
正听的认真,就听炕里的老太太开了口,一句来了,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静悄悄的然后抬头一看,就见半开的大门外,站了几个人。
这次来的,还不少。
小丫头的养父母,成了家的大儿子和媳妇,还有月娥的爹娘,月娇也跟着,此时正站在大门口,德正已经跑了过去,开了门,把人迎了进来。
日头晒着,照着院子里的几人,那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福福屋子里瞧着,却看不出一点暖人的味道。
德正娘和秀梅婶子赶忙下地,炕上的老太太和小丫头收拾起手上的针线活计,福福帮着,挪了挪身子,炕里靠着墙,倚着枕头,腿上盖着薄被子,小丫头紧紧的挨着老太太,要跟着下地,老太太就搂住不让她动,一直炕上坐着。
收拾好,人,也就进来了。
月娥娘,福福可是有阵子没见了,前些日子来她家,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在上院再次见到了,却还和印象中的那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福福,“哎呦,福福也在啊。”
“二娘,我也是刚来。”福福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然后让出地,过去挨着秀梅婶子地上站着。
“哎呦,这福福,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月娥娘身边跟着月娇,说完这句话,就伸手把月娇拉到跟前,“快,和你福福姐打个招呼。”
“你不是知道的,”月娥娘又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家小女儿,“你福福姐本是可大呢,又会读书又认识字,说是现在,”说到这,还左右看了看,一阵笑,笑过之后就呲牙咧嘴的接着说,“还当女先生教书呢”
还没轮到福福接话,就听边上的月娥娘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还拉过秀梅婶子,不是好语气,“我说秀梅啊,是不是柔儿和水灵两个,跟着读书呢”
又没等到秀梅婶子开口,月娥姐就又最快的接过话,蹦豆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巴巴的说,“哎呦,就是了就是了,说是跟着读书认字呢。”
“哎呦呦,女娃子家家跟着读书认字,我还是头一遭听说。”
“哎呦,这就是我粗人一个,”月娥娘也说还越上瘾了,屋子里就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开始福福还想说几句,几番下来也就干脆不插话了,跟在秀梅婶子旁边,看月娥娘还不停,“说这严肃的事还能笑出来,罪过了罪过了。”
“不是我说你啊,秀梅,”月娥娘开口,看着秀梅婶子,欠欠的,“这丫头家家的,你看哪个,读书认字的,这要让旁的听听了,可是看笑话的。”
“这丫头啊,就得和我们月娥那样,嫁到大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还有人伺候,体体面面的才是真本事呢。”
“这读书认字,不当吃不动穿的,是丁点用处都没有,”月娥娘拉着身旁的月娇,低头笑了笑,“我们这小的,你看这脸蛋,哎呦,可是随了我年轻时候,这大了,估计啊,比她姐姐还要嫁的好呢。”
“要我说,”屋里来了好一会,还是月娥娘这嘴巴,一直说个不停,“这丫头家家的,哪个不是顾着脸蛋子,这生的好啊,就啥都有了。”
说完,一扭头,好似才看到一般,故作惊讶,“哎呦大嫂子,”看的是老太太,更是上前伸手要凑过去,“你在这屋子啊,哎呦你看我这大眼睛,哎呦,没瞧见啊。”
说完,就拉着月娇炕沿一坐,然后又是一惊一乍,“这不是小丫头吗哎呦,快,过来二婶子看看。”
“哎呦你这孩子,”月娥娘真真的嘴快,没人接话也不尴尬,自顾说的很是带劲,身上穿着红花的大袄子,一把年纪了嘴上还涂了胭脂,猩红猩红的,很是惹眼,“二婶子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怎的咋还不过来婶子抱抱,稀罕稀罕啊。”
说完,人鞋子都没脱,伸手就要上前去够小丫头,小丫头更是躲到老太太身后,一脸的惊恐,不让人碰到。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伸手拿了手边的茶碗,然后重重的落下,碗中的茶水,洒了大半,落在炕席上,湿了一片。
这才,月娥娘,消停了许多。
“都炕上坐吧,”老太太开口,“喝口水,咱说道说道。”
有老太太在,到底长辈,而且老太太的性子大家心里该是都有数,老太太一发话,果然,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这边的正招呼张家兄弟两个炕稍坐,德正娘就把几个媳妇婆子炕里顾好。
她和秀梅婶子,就拉了地上的板凳,一人坐了半边,紧挨着,看着炕上的人。
日头升了起来,那光线照着窗台上的萝卜篮子,明晃晃的。
小丫头一脸紧张,蹲在炕里,挨着老太太,两手抱着老太太胳膊不放,眼神更是不安的四下打量,对上她的,给了小丫头一个安心的笑,福福才见她长舒了口气,安稳了一些。
福福见人都炕上坐了,喝着茶水,却不出声。
又是月娥娘,最先开了口,“我说大婶子,”对着老太太,刚喝了口茶,咕咚咚的,还没放下茶碗呢,就又是假笑模样,“你这身子骨,瞧着好多了呢。”
说完,还打量着老太太,“哪个大夫说的,说是大婶子这腿脚,怕是不好养了,依我看啊,大婶子这精神头,用不了一两年,好好养养,说不定能走几步呢。”
“你说是不是”扭头,问的是德正娘,“大妹子”
德正娘懒得搭理,不接话,月娥娘却不在意,又自顾说了起来,还叹口气,摆了脸色,“哎呦,就是我家月娥没这福分,要不然呢,这头些年,咱两家。”
话没说完,就让老太太打断了,“我说月娇娘,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吧。”
说完,瞪了眼月娥娘,脸色严肃了几分,“今儿大家来,为了小丫头这事,也有些日子了,这马上过年,还是有个了断的好。”
“弟妹,”小丫头养母,张老大家的,扯了一脸笑,还伸手拉了拉月娥娘胳膊,然后对着月娥娘,开口道,“大婶子说的是,那陈年往事啊,咱就不提了。”
“月娥这日子过的好,以后德正啊,也说亲的说亲,过日子的过日子,两家之前那不愉快,就过去吧,过去吧。”
张老大家的说完,身边的大儿媳妇,也跟着接过话,“就是呢二婶子,”对着月娥娘,也是一脸笑,还往跟前凑近了几分,故作亲昵,“月娥如今体面,等再生了一儿半女,就更是富贵,你呀,就等着好日子吧。”
果然,几句话,月娥娘就乐开了花,脸盘子本就大,如今这一笑,脸上褶子也多,更是连小眼睛都瞧不见了。
那一口黄牙,猩红的嘴唇,瞧着,却也有几分吓人。
福福看着,不由往秀梅婶子跟前挤了挤,婶子还从身后伸了手,拍了拍她。
笑过之后,月娥娘就又开了口,“不提就不提”说完摆摆手,“这要说小丫头吗,”然后扭头看了看躲在炕里的小丫头,笑出声,“你说说,一个丫头片子,要模样没模样的,照我家月娇差的远的,还至于你们费这工夫。”
说完,还啧啧两声,“二十两就小丫头这模样性子,黄瘦黄瘦,干干巴巴的,性子也倔,定是不值的。”
“可再怎么说,”月娥娘拍拍大腿,“我大哥大嫂当初也是山沟沟把孩子捡回来,没让狼给叼了去,一把屎一把尿把小丫头养到大。”
“苛待也没苛待,”月娥娘看了眼小丫头,“你看看,这不活的好好的。”
说完,就自己拿了茶壶,倒了水,一口气全喝光,然后又倒了一碗,手上端着,接着说,“这要细算起来,一年的吃穿用度,也得些。而且啊,这孩子,本是给我那侄子当媳妇的,你这要了去,可不就得再花钱讨老婆。”
“这算起来,二十两,也够数的。”
说完,就把手上的茶水一口气又喝光了,还咂巴了几下嘴,那满口的胭脂色,沾的茶碗边上红红的,带着水渍。
这边话音刚落,就见外头又来了人,是婶子家老叔,边上跟着几个老人,是昨个老太太嘱咐的那几户,进来了。
德正出去迎,德正娘本就地上站着,这会也跟着出了门,她和秀梅婶子起身,也走了出去,把人迎进来。
这下,人来全了。
福福外屋站着,看着人进了屋,一阵寒暄声又起,德正娘又灶里添了柴,茶壶里放了茶叶,续了水,福福外屋帮着忙了一通,收拾好了,才跟在德正娘身后,屋里来。
屋子里满满的人,炕上坐的,地上站的,几个老人炕稍坐着,喝着茶水,却没谈小丫头的事,正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家常。
秀梅婶子挨着炕头,在门口,支着炕沿一角,坐了半边,福福一进屋,婶子伸了她在跟前,靠在婶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