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没法,总不好干坐着让老太太忙活,而且忙前忙后的还是她的活计,也就往前凑了凑,翻出老太太绣花的针线,一时大喜,赶忙拿出来,摆在炕上,又里外翻了包裹,寻了个小碎布,就拿在手,要绣花。
这边试试巴巴的刚要折腾折腾,仔细的串了针线,刚要下针,老太太手上的锥子背就敲了过来,只瞧在她手背,吓的她好一激灵。
“大奶?”福福停住手,看老太太正这边看,盯着她手上的绣花针线瞧,她就接着比划着,动了动针线,“这样不对?”
老太太嘴上嘀咕她闹腾,却放了手上的活计,伸手接过她的小碎布,又拿了绣花针线,扭头问她,“你想绣啥呀?”
额,这么一问,她还真没想过呢,刚刚就是随手一拿,兴起要绣,老太太这么一问,倒是问住她了,眼睛直转,脑子直想,总是有了主意,“大奶,我想绣花,绣花。”
“就一朵小花,小花,”她寻的这个小碎布实在不大,绣上一朵小花,该是顶合适也极好看的,这么一想,她又接着说,“红色的,对对,大奶,就和山上的串红,一串串的串红,那样的。”
说完,她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太太,等着她入针。
这么一看,老太太就扭回头,拿着针线想了想,切了绣花针,绣了起来。
别说,这绣花却是个极细致的活,这花骨朵小,老太太也轻熟,就心里打了稿子,入了针脚,一气呵成也就绣了起来。
福福脑袋瓜凑到老太太跟前,眼睛不眨,一直看,不愿凑过一针一线,都想进了眼,入了心,自己也能学到几分,偶尔打法个时间,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就看的越发入神,瞧着老太太的动作、想她心中盘算、记她针法、又细看花儿层次,正看着,老太太就停了手,福福正纳闷,就见手上多了针线和碎布,老太太伸手又拿了鞋底子,纳了起来。
“看个大概了吧,就这样,你自己绣吧。”
额,福福惊呆了,这师傅,教的也太仓促了。
虽然这般想,但看老太太绣出来的一朵串红小花儿,红艳的带着娇羞,含苞待放的模样一时犹如人在盛夏,这花骨朵正阳光雨露的滋润着,甚是惹人喜。
一时,她心里也自信了几分,有这个衬着,她绣的再俗套,该是也能看的。
福福宽慰自己,手上的针,却迟迟不敢入,只端详着,里外翻个不停,又心中打着腹稿,一束小小的串红花,三个花骨朵是极好的,在这小碎布上不稀疏也不拥挤,还能极惹眼。
一想,他就通了。
小心点入了针,点点的,挨着老太太绣的花骨朵,绣了起来。
这绣花,还真修身养性,一针一线可不比缝衣服纳鞋底,可要精细着呢,还要有层次,要不极其俗套了。
这么一绣,就忘了时间,等她收了针,娇艳的串红儿,就跃然布上,青色的粗麻布,一串红花,犹如阴雨天刚刚落了的细小雨水,瞧不见,但是心中知道,定是有的。
福福很满意。
很满意。
头一次绣花就这成品,嗯,福福点头,翻来覆去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大奶,好看不?”
她这才发觉,天已经昏黑了上来,别说,这绣花还挺耽误工夫。
老太太放下活,撇了一眼过来,看福福满脸带笑,喜滋滋的,就伸手拿到跟前,扭了身子朝着窗,靠近亮,看个清楚。
福福高兴,老太太也是翻了两翻,还没发话呢,虽然木着个脸,瞧不出喜怒,但总是眼睛一直瞧着,该是满意的。
嗯,福福安慰自己,又问出口,“大奶,好看不?”
老太太眯着眼,这会碎布离了眼睛跟前,就递到她手上,“小孩子家家的,也就瞎折腾。”
说完,就炕上挪了挪身子,胳膊腿脚的该是坐了这一阵累了,福福毕竟有眼力价,一瞧,赶忙收了手上的绣花,兜子里收好,上手开始给老太太按摩。
“大奶,您可别累着,”福福可是真心话,活计一天天这么做,就是她年纪轻轻的都受不了,“您帮我纳鞋,若是累着了,我都不如包裹拿家去,自己慢慢折腾呢。”
“累啥累啊,做了大半辈子了,”老太太闭着眼,“我这哪也去不了,也只能做些针线活计打法时间。”
“大奶,等我家去好好琢磨琢磨,”老太太这么一说,福福脑子一过,要是有轮椅就好了,还能四处转悠转悠,不用成日炕上坐着,这么一想,毕竟没的头绪,她也不好多说,就接了句,“看有没有法子啥的。”
福福话音一落,老太太就扑哧笑出声,“能有啥法子,两条腿的毛病,连个拐杖都不得拄,能有啥法子。”
说着,就念叨起来,“家里他们娘俩啊,都孝顺,一个成日的让我用热水泡了脚,一个天天要背着我出门转。”
“这老了老了的,也不在意外头当院的。”
“这留着一条命啊,就是老天爷开眼了。”
这般感慨完,就不说了,福福见老太太全身放松,又呼吸轻柔,该是没的睡意,但心情也不差,想来是看的透了。
心宽,就好了。
“大奶,”福福张口,忽然想起刚来的时候德正扛了黄豆袋子,大娘说是要做豆腐,还要做豆酱?这眼下外屋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好问问老太太,“要做豆酱了?”
“年年腊月十八,”老太太开口,“还有些日子呢,不忙。”
福福点头,兰儿定了腊月十二定亲的日子,昨个刚进了腊月,还有几日工夫,却也不着急。
“大奶,你到时候要下院帮我去做啊,”福福撒娇,“我听秀梅婶子说,大奶你做的豆酱,特别好吃。”
这豆酱一般三两年才做一大缸,而且这做酱的人,说是也极讲究,每个人做出来的酱,味道都不一样呢。
“我都没尝过呢,”福福撅嘴,自打生了变故,老太太可是闲了几年,“大奶,您一定要帮我做酱啊。”
福福拉着老太太,话说到这,也忘了按摩,就直等着老太太答复。
“按按按,接着按,”这边手上刚停,老太太就不满意的指着肩膀,看她继续按上了,才紧接着开口,“这做酱啊,落不下你的。”
得了老太太的准,也太高兴了吧。
她顾不得手上,拉着老太太胳膊,摇来摇去,高兴劲该是一时过不去了,“大奶,我要做一大缸的豆酱。”
来了这些日子她算是明白了,这油盐可以少,但是这大豆酱,是丁点都少不得的。
做菜要用,葱蘸酱也时时要吃,还能腌咸菜,总是,顿顿饭都少不得。
“满满的一大缸子,”福福比划着,“吃个三年五年的。”
“这酱啊,陈个两年左右也就是了,不好太多年头的,不如新酱好吃。”老太太念叨,“你啊,不用弄太多,这酱啊,禁吃的很。”
“吃完了再做新的,不是挺好。”
也是,福福点头,笑,“那大奶,三两年您就帮我做一次。”
老太太哼了声,“想的美。”
福福知道,这是应下了。
转眼,天就黑了下来,屋子里也越发昏暗,时候不早,她可是要家去了。就赶忙下地,穿了鞋子,和老太太说了两句抬脚就要推门走,就被喊了回来。
“这两双先带回去,”老太太手上提了两双鞋子,一双她的,一双益哥的,“谦益的也让他家里试试,看合不合脚。”
“你的啊,没的改大,”老太太把益哥的鞋子递了来,“谦益的这双,毕竟男娃子,又在长身体,我就给改大了点,穿的久些。”
福福接了过来,忙点头,“大奶,我家去让他试试。”
说完,抱着两双鞋子推门就家去,刚到了院子,就见德正娘从草屋子走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手上拿着筐子,该是在收拾草屋子。
“家去啊?”
福福点头,“时候不早了,大娘,我先回去了啊。”
抬脚刚要跑几步,德正娘就跟了来,叫住她,“大娘送送你。”
“不用不用,”福福摇头,“可使不得。”
奈何德正娘却不听,跟着她前后脚的出了院子,这边大门口一站,“福福啊,大娘问你,你可得和大娘说实话,别瞒着我。”
福福一愣,这是有话要说?就赶忙扭头看,日头已经西沉,天地间昏暗一片,昨个虽然下了层薄雪,但如今一整天的日头晒着,地上却没残留多少,映照不出几分亮。
听德正娘语气,定是认真的,虽看不清脸色,但眼前的人这般一站,严肃了不少。
福福直摇头,“大娘你想问啥?”
德正娘轻轻叹口气,好一会,终究开了口,“我听说,有人要给你说亲?”
“给我说亲?”福福一愣,想了想,“没啊?我咋不知道。”
这一直家里媒人也没上门啊,怎么就有人给她说亲了?福福纳闷,但见德正娘严肃认真,知道定是有什么风头。
“你秀梅婶子没和你说?”德正娘也疑惑了几分,问她,“没和你念叨起旁的?”
这么一说,福福想起来了。
这才几日工夫,就传了来?而且婶子随口一说,她也是随耳一听,压根没当真啊。而且也当不得真啊,这事,怎么当得真?
德正娘看福福反应,知道是听说了几句,就念了起来,“兰儿说的这门亲,那村子有个大夫,给你大奶瞧过病。”
福福见德正娘轻点了头,“说是呢。”
她还是不确定,“看我?看我啥?”
“能看啥啊,”德正娘接过话,“说是还没寻到是哪家的孩子,也没打听出来,就正好趁着定亲热闹,过来瞧瞧。”
福福苦恼,这事,她可没想到能有今天,正犯愁,就听德正娘话音传来,“这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能怎么看?福福纳闷,“我都没想过,秀梅婶子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没当真,压根没多想。”
这还打听上了,福福纳闷,怎么也不至于吧?
难道这古代,说亲都这么快的?
福福挠了挠脑袋,天又冷,大门外站着还冻的直哆嗦,这会德正娘也没回屋的意思,福福也不好扭头就走,只好陪了站着,一时无话。
德正娘该是有话说的,福福想,见她瞅着福福,看了又看,嘴张了又合,好几次,就是没说出口,最后叹息一声,“这女孩子说亲,可是要好个打听的。”
“知根知底的以后日子好过些,”说到这,德正娘停了停,缓口气,接着说,“兰儿的事定的仓促,那是没法子。”
“大娘你也不要担心,”福福上前,还安慰德正娘起来,“要是真有人给我说亲,我一定拉拉大娘帮我去看看,人看好了,中意了,我再做打算。”
福福见她这话说完,德正脸色不大好,刚刚是犹豫不决,带着试探,眼下却深皱了眉,撂了脸色,实在是变的太快,一转眼,福福抬头一看,还不适应。
这般想着,还要开口再说几句好听的,就见人连哼了两声,一扭头,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看什么看,我哪有那闲工夫,还帮你看看?!心倒是不小。”
福福听了,莫名其妙,人站在大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德正娘快步进了院子,转眼就进了屋,关了门,啥都瞧不见了。
外头天色又暗,福福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这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就没了好脸色,生气了?
想不明白,福福自顾摇着头,按说她要是定了亲,许了人家,德正娘该高兴才是。她和德正的事情过去,她又许了人家,回头就可以给德正好好相看相看,娶个中意的,毕竟他是答应了老爷子要照顾他们姐弟,等她成了家,就用不到他了,不是挺好。
福福抱了柴,屋子里生了火,一边烧炕一边琢磨,还是不明白。
最后实在乏了,也就不再去想,和益哥两个热水泡着脚,手上吃着灶里新烤的小地瓜,漫漫长夜姐弟俩轻声说着话,长夜温柔和静谧,祥和而安然,却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