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止戈楼的楼主,竹漪神君的性子虽说冷淡,却也不是那种口出恶言的女子,着实是对梅尘香气得很了。
她比梅尘香晚入宗,当年也是要尊称一声师姐的。尤其是她们那代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活着的,一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
按理同为女子又是同宗同位,她与梅尘香之间本该比其他修士亲厚几分,可自微时一次历练让她明白了其为人之后,她便对这位师姐敬而远之,从未有过亲近之意。
当然,梅尘香也一贯不将她放在眼里。这也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合不来就是合不来,不必强求。
梅尘香为人自私自利,她早就领教了,也知道梅尘香与朱炎兴素日里交好,但她想着不过是梅尘香与北玄那位闹掰了,为了脸面又搭上了南焰那位,毕竟有的女修为了在修炼一事上省力些,爱找那些强悍的男子依靠,这种在仙屿界很是稀疏平常。
可她没有想到,南焰会突然对中麟神宗发难。更没想到,梅尘香会在宗门生死存亡之际只顾着自己跑路,全然不顾全宗人的性命,毫不顾念宗门教养之情。更万万没想到的是,梅尘香居然说动了玄机楼所有高阶修士同流合污,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了中麟神宗重重一击。
长洛神君在离宗之前虽叮嘱她私下看着玄机楼的动静,不过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认定梅尘香真的会背叛中麟神宗转投南焰。
她也一直觉得梅尘香到底是中麟神宗的人,即便是平日里爱使些诡计,不过是想从朱炎兴那里拿些好处,心里总该明白轻重缓急、孰轻孰重,总不会真的拿整个宗门去讨好朱炎兴。
尤其是近几年,梅尘香老实了不少,好似也不跟朱炎兴来往了,他们都以为梅尘香大概是死心了。
所以之前收到神在城传回来的消息后,她去玄机楼一是想问梅尘香知不知道内情,二才是以防万一。
显然,狗改不了吃屎,是她高看了梅尘香!
她追着梅尘香去了后山,若是一对一,她自认为就算打不过也能牵制些许时间,不料却被尾随梅尘香而来的玄机楼修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双拳难敌四手,她自然不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梅尘香带着人扬长而去。
只想到梅尘香身为中麟神宗的楼主之一,知道很多宗内的隐秘,包括防御大阵的几个阵眼也是一清二楚,竹漪神君的心就如同被人浇了一桶热油,滚烫焦灼。
梅尘香不管不顾地出去,已经用行动证明她倒戈了朱炎兴,中麟神宗抗不了太久了。
思及此,方竹漪取出传音玉准备传音给长洛神君,却发现传音玉已然无用,无论她怎么驱使,都是黯淡无光。
“没用了,朱炎兴的人已经在驻地外布下了法阵,隔绝所有传音与飞符。”段松垚无奈摇头,又安抚道:“不过在他们布置下阵法之前,我就将消息传了出去,只盼着长洛神君能及时赶回。”
方竹漪苦笑一声,“也只能盼着他快些回来援手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其实脸上的忧心半点未消。
若消息没有错的话,三千元婴......长洛回来了又能如何?当敌人人数足够多的时候,蚂蚁也能咬死大象,死在神在城的那位同门就是的前车之鉴。
此时此景,除了一力修补着法阵,任何言语都是枉然,甚至还会动摇军心。
两人对视一眼,垂下头不再言语。
疮痍满地。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防御大阵的光幕越来越晃,四位长老几乎个个面无血色,灵力也渐渐有所不济。
防御再度被破开一瞬,又有十几个敌人冲进来,好在这回有方竹漪压制,这些人很快就被斩杀,鲜血流了一地。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四长老之一的牧夜神君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他悲悯地望着下方的众弟子们,眼神里俱是抉择与不舍,然后他的目光从段松垚和方竹漪的脸上扫过,沉声道:“我们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带人去洗尘台。”
“长老——”方竹漪与段松垚异口同声地唤道。
洗尘台,洗去前尘,重新开始。
听名字好似是一处炼体洗髓的修炼之地,实则是一处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会开启的传送法阵,这个阵法一旦开启,就意味着中麟神宗已到迫不得已之时,意味着中麟神宗面临灭宗的危险,意味着中麟神宗的修士从此没有宗门驻地,不得不在仙屿界的风雨里漂泊无依。
洗尘台,是中麟神宗最后的底牌。
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牧夜神君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扔到了段松垚身前,“洗尘台,就在广场中央,那里缺了一块石板。”
他再度不舍地看了看下方的众弟子,终是闭了眼狠心道:“能活几个是几个,让......让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先走。”
其他三位长老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却也知道这个时候,牧夜的安排是最明智的。
“快去,我们坚持不了太久。”牧夜神君厉声呵道。
随着灵力与心头血的不断祭出,他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年轻体态,一个错眼就成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头子。
其余三位神君亦是如此。
方竹漪知道四位长老是决心耗光自己所有的灵力来为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心中酸涩不已,眼泪夺目而出。
却也知道时间紧迫再也耽搁不得,拉着段松垚伏地叩拜,“四位长老之恩,中麟神宗弟子永世铭记。”
若非要护着下面的弟子,他们本可以自己逃生而去,三千元婴再厉害,如何能挡住一心要离开的化神?
何至于要落得个被人围剿至死的下场?
段松垚断开了牵引防御阵的灵力,伸出手接过石板。此时,轻飘飘的石板在他的手里重愈千斤,握得极其艰难。
从前,他只知晓宗内有一处地方叫做洗尘台,却不知在何处。因着好奇,曾经还问过自己的师尊,师尊只含笑摇头,说某日等他从楼主之位再进一步时就知道了。
此刻,他却全然没有知晓答案的欣喜与释然,唯有满心的沉重与悲戚。
他手上托着的,哪里是一块小小的石板?
是,滴血的悲怆。
是,断臂求生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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