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宴完全结束后, 萧冲邺去找了太后。
“母后也不先问问儿臣的意思,便这样决定长公主的亲事, 是不是太过草率?”若非碍于太后和宣铎的面子, 萧冲邺在殿上就要发作。
太后道:“哪里草率。这是你外曾祖母的意思, 早日打发了恪淑嫁人。你外曾祖母有多不喜欢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老夫人的确示意过,让萧慕微早些嫁人。而具体嫁谁,则是太后来定。
这宣铎王子的心思从前没有对人提起过,太后也不知原来他将萧慕微惦记这样久。现下知晓, 当然打算让这宣铎一尝夙愿。
太后又道:“再说了,这么个好颜色的公主,不送去和亲, 岂非是埋没。哀家给她挑的亲事可不差,万一这宣铎继承汗位,她的福气还在后头。”
萧冲邺略作思索, 心里千回百转,已另有主意。
反正这嫁萧慕微的事,是太后一个人做的主, 霍宁珩就算真对萧慕微有意, 要怨的也是太后, 怨不到他身上。
重要的是, 萧冲邺越发觉得, 想要霍宁珩帮着自己对付霍宁珘,怕是很难。霍家两兄弟的感情, 远比他原先估计的要深。
如果有一天,他与霍宁珘真的冲突对立起来,霍宁珩多半会选择站在霍宁珘的一边。
萧冲邺什么也没有再说,他决定装作不知道霍宁珩的想法。这样,宣铎和霍宁珩的矛盾势必结下。以后,可以用宣铎来牵制霍宁珩,减弱霍宁珘的助力。
太后突然又道:“宋情也要入京了。若你小舅舅实在对她无意,你倒是可以考虑将她也纳入宫中。”
萧冲邺微怔,宋情此人,他听过多次,只是没有真正接触过。他很清楚,宋家极受霍家的信重。
宋情的父亲,是他外公肃国公最信任的陇西军行军总管。
宋情的兄长宋端,则是霍宁珘手下领兵最多的几名将领之一。
他虽得到外公的表态,但若是能将宋家也彻底收入囊中,不说对霍宁珘釜底抽薪,至少一定的打击是可以做到的。但霍宁珘向来是疑人不用,宋端能得他的重用,也不是那样好策反的。
只道:“再说罢。”
***
京中歌舞盛宴,此时的东津卫,却是宁静而蕴含肃杀,无边的海水黑压压的,在月下起伏,只有翻卷起来扑打到礁石的浪花是雪白。
这段时日,霍宁珘亲点东津卫新总兵和副总兵,整顿军纪,亲自操练水师,更是命人将所有船只彻查。
这位首辅说一不二,雷霆万钧的行事风格,在上次来巡视时已显露无遗,东津卫的将领层被处刑的处刑,撤换的撤换。在其积威之下,整个东津卫自上而下都收起之前的懈怠之心,军容与风气焕然一新。
此时,霍宁珘站在海边,南下处理好事务的霍宁珩也在,迎接着之前被他们派出海的船只。
那出海归来的心腹将领大致禀报了此次出海路线,又将自己绘制的皮卷呈给霍家兄弟,道:
“果然如两位爷所料,那号称有宝藏的无庚岛,已被东夷国占据。这几年,东夷国的船造得越发雄而固,船上皆配精兵利炮,船队蔚为壮观,我等不敢靠得太近,在东夷国的东南海岸,远望便可见有硕船上百艘,远比我朝战船更有威象。”
朝廷的战船不堪用,霍宁珘便调用了霍家自己的船,伪装成大乾到陇海国的商船,迷航经过东夷,继续打探那片神秘国度的消息。
那将领又道:“而且,东夷国对进出船只管得极严。总之,那东夷国就算称不上对大乾怀着狼子野心,至少,也有北上进犯陇海国的打算。”
霍宁珘不用看地图也知道:“东夷国若真的攻打陇海国,占领陇海国之后,下一步就可以攻打我朝。”
那东夷国不声不响,闷声制造这样多的坚船利物,定然不会偏安一隅。尤其是,在制造这样多的战船,还能保密蛰伏这样久,绝非常辈。
霍宁珩道:“这样说来,无庚岛上有宝藏之说是真的了。”
“嗯。”霍宁珘颔首:“否则,东夷何以在近十多年来富庶数倍,且维持这样巨大的船队开支。”
霍宁珘望向海面,这东夷国从面纱后露出的强大富裕的一角真容,令他很感兴趣。
谁能想到,这位姿貌若天人的年轻首辅,骨子里却天生有好战喜杀的一面。对手越是强悍,越是摸不清底细,霍宁珘就越是有挑战的斗志。
在海上作战,又与他从前在内陆经历的山川平原完全不同。
须知摆弄研究机括,研究奇门,原就是霍宁珘的喜好所在,面对隔着茫茫大海的神秘东夷国,霍宁珘更加不想离开水师了。
霍家虽有商船,却不能私有战船。若非当下时局复杂,他在京中又有惦记之人,霍宁珘实是想要在东津卫或威宁卫常驻,亲自设计和督造属于自己的战船,再亲自□□水师,与那东夷一教高下。这就是大乾男子与女子的不同,男子可以随心追求事业和心仪的姑娘,且大多将事业看得重于一切,却少有女子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霍家兄弟两人回了营房,正继续讨论那东夷国之事,蔺深突然含笑进来,道:“两位爷,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
霍宁珘看蔺深一眼,蔺深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是情姑娘过来了,正在外面候见。”
都以为宋情会去京里。霍家兄弟两人的确也没有想到。
霍宁珘便道:“让她进来。”
很快,就有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前。她生了双水滟狭长的眼眸,黛眉纤秀,鼻梁上有个小小棱起,唇珠饱满,小口嫣红一抹,五官组合起来,颇为独特漂亮。
因为骑马赶路,她穿了一身暗蓝色的骑装,长发束作一把,腰肢秀直,身量高挑,给人雪中梅曳般的冷丽风情,又不失动人英姿。
正是宋情。
当然,宋情的冷那是对着外人。她见到这兄弟二人,先见了礼,展颜而笑,并不掩饰喜悦道:“四哥!七哥!好久不见。”
霍宁珩道:“阿情怎么先过来了这边?”
宋情笑着答:“回四哥,快进京时,听闻首辅在东津卫,我就先过来这边了。毕竟他才是我的上司,我自然得先拜见他。”
她说着,看了看霍宁珘。她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她这样说也没有错,霍宁珘以前在军中是统帅,的确是她的上司。
宋家长辈跟随肃国公,宋情与她的哥哥宋端则追随霍宁珘。虽称不上派系,却也的确是各有其主。
霍宁珘一臂随意搭上扶手,靠向椅背,道:“这是她自己想看海,拿我当借口。”又叫蔺深去给宋情安排房间。“天晚了,先带阿情歇下。”
宋情过来,自然有肃国公那边的消息要禀报给霍宁珘,见他让蔺深带自己去休息,知道这是叫她明天再说的意思。果然先去歇息了。
在十年前,陆莳兰的“死讯”传来,霍宁珘身上没了婚约之后。霍宁珩曾以为,自己的弟弟会与宋情成为一对,毕竟能得霍宁珘正眼看的女人太少。从小又是玩伴,两个人又都是野性难驯,相互很了解。
只是,他没有想到,霍宁珘入京之后,又邂逅了他那位“死去”的未婚妻,且对那兰花一般幽幽独绽的少女起了兴趣。
以霍宁珩对霍宁珘的了解,都曾以为他会嫌陆莳兰太静,虽然陆莳兰在弹琴文策上天赋极高,却不能陪他一起骑马射猎。
或许是陆莳兰柔弱的外表,和她本身的坚定倔强形成对比,或许是那少女生得实在堪称人间绝色,丽质绝伦,他这弟弟被陆莳兰拒婚之后,从最初的征服欲,渐渐真的上了心。
人的感情和缘分,本来就是很难预料和说清。
***
萧慕微被发现从公主府消失,已是一天之后。
原来,她从宫宴回到公主府后,便作了一番布置,扮成婢女连夜离京。墨鹊与另两名侍卫,则也是迅速乔装,与萧慕微会合。
她如今孑然一身,父皇母妃没有了,外祖家的姨妈是已经嫁出去的人,并无什么牵挂。她也不怕诛九族,论九族也是萧家的九族,萧冲邺也在内。
萧慕微知道,跑出去就算被捉回来,萧家也不会真拿她怎样,顶多还是塞给这宣铎,或是又打发去道姑。但那宣铎王子那种仿佛剥了她衣裳般的眼神,却是叫她一刻也难以忍受。
她生来便是先帝的掌上金珠,虽然没了从前的骄纵,但与生俱来的高傲恣性却是始终存在。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随遇而安。
……
初冬的天,已经很冷。陆莳兰带着人在清点最后一个水次仓,主要是看这些粮仓这一年来调度,收储,发放的情况等,还要查看存粮质量,可有被人以次充好,暗中调换。
她认真做着记录。在这个水次仓清查完之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在河边听人汇报情况,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一条船上,有一名女子看到她的身影,如见救星。
随即,那船上的女子便纵身跳入河水中。陆莳兰立即抬头望去,指挥着随同她来的军卫,道:“快,下河救人!”
那船上也立即有人跳下水,竟似要抓那女子。
却见那女子水性极好,径直朝着陆莳兰的方向游来,便如灵动的鱼儿一般,迅速近前,那船上追来的人竟抓不住她。
陆莳兰就着光线一看,竟然是恪淑长公主,在对方游到河边后,立即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萧慕微冷得发抖,方才游水,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陆莳兰赶紧将自己的斗篷披到对方身上,下令道:“今日就到为此,明日再巡。”
那船上跟着游来的几个男子竟也跟着萧慕微追上了岸,目露凶光与贪婪,看向这一对过于美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