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章月缺或有时(二)
见夏连说这话时一副前所未有的憋屈表情,我终于憋不住笑意哈哈笑出声来,虽然说作为他的阿姐,这种幸灾乐祸的反应委实有些不道德……
夏连三两下将手中的烧鸡席卷完毕,捋起袖子往嘴上擦了一把,狠瞪着我道:“你还笑得出来,你日日在这翠竹阁中享清福,见我受如此大难竟然也不出手相救,那苏晋下令抓我时你好歹拦一拦啊!”
我连忙将笑憋回去,万般无奈的道:“你觉得我能拦得住他么?何况你可是烧了人家的房子,如果不让他抓你,难不成还要让我替你去坐牢不成?”担心这小子不依不挠,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不是还有那云鄂跟着你么?他不是号称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么,怎么会让你饿了肚子?”
“别跟老子提那个冰块脸!”听到云鄂两个字,夏连果然立刻将注意力转移,愤恨之情比起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受他累及,老子这几日怎么会过得如此狼狈?幸好小爷我轻功厉害,方才终于将他甩了去,反正现在我是不想再听见这个晦气名字了。”
抬头望望略暗的月光,我挑眉:“甩了他?我看不见得哦……”
“什么意思?”他立刻一脸意识到危险的表情。
为防止累及自己,我将屁股往一旁挪了挪,用下巴往某处指了指。
夏连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满天浓云仅有一处通透清亮,月光见缝插针的洒下来,正好将梧桐树顶端一处稀疏的枝桠照得分明,魁梧的身影闭目倚靠之上,一只腿懒懒的垂了下来,怀抱着一柄长剑正当得上气定神闲四个字。
有短暂的沉默,明明是夏夜我却分明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阴风,下一刻这阴风便化作一阵狂风猛的席地而起,一声“你这混蛋!”几乎将我的耳膜震破,还没有仔细去分辨夏连脸上的表情,眨眼间这小子便似飞猴一般跃上房檐,被他碰落的碎瓦片还没来得及沾地,再一个眨眼间他便已经稳稳的立在云鄂对面,月光下他的表情一脸肃杀。
我登时便惊了,这小子的轻功何时厉害成这样了?
正在思考的当口,狂风突然卷着大把梧桐树叶稀里哗啦的飞了下来,就连小白也被这杀气骇得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等风停下来我再看去时,月光下的两人已经相对而立,云鄂怀中的剑此时竟被夏连我在手中,凌厉的剑锋直指云鄂鼻尖。
“你跟踪老子?”夏连咬牙。
云鄂丝毫不为所动,若不是时而被风吹动的衣角,定要让人以为眼前的是一座雕像,面无表情看夏连一阵,缓缓吐出来一句话:“跟踪?我想我只是正大光明的跟着你。”
“……”夏连默一下,很快又恢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不要脸!”
云鄂浓眉微挑:“脸这种没用的东西,要来做什么?”
“碰!”
是我倒在地上的声音……
等爬起来再看,夏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只见手中的剑锋往前进了一步,离得云鄂的鼻尖仅有半寸之远,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的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子不敢动手,让你剑毁人亡?”
我觉得即便是上回我将村花小翠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插花瓶子随手扔给了二师兄做夜壶也未曾见他有此时这般生气,原本我对云鄂的身手是毫不怀疑的,此时却忍不住对他的下场抱有些许担忧。
但事实证明,我这个担忧着实是个白担忧,我见到云鄂抱手扬起嘴角,竟然在他那张被夏连称作冰块的脸上见得到几分笑意,淡然道:“你要动手尽管动便是,反正这剑,就是铸来送你的。”
夏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云鄂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把剑来:“和这一柄正好是一对。”
我见到夏连握住剑的手生生的抖了一抖。
云鄂像是仔细大量了夏连一阵,满意的嗯了一声,慢悠悠道:“不错,看来确实挺衬你,至于我,你杀不杀得了再说。”
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想起师父他老人家说过的一句话:“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够见到”,我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幸运,年纪不过十八便能亲眼见证如此奇景,但坏就坏在我年纪不够大,对于这样非一般二般的奇景委实有些扛不住,好半天了才艰难的将下巴合上……
我不敢错过任何的瞬间,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清,见到夏连将似有千金重的脑袋别了过去,手中的长剑咔嚓一声擦过云鄂的耳畔,重重的***梧桐树里,只听见一声大骂:“你这混蛋!”下一刻便纵身一跃跳下树去,我的视线被院房挡住以至于不能看清他的情态,但从他消失前的最后一个背影几乎可以判断出,这小子几乎是羞愧而奔……
再转眼望云鄂,只见他漠然将手伸到背后,将插进树中的剑轻易拔了出来,套上剑柄后懒懒抬眼望了望天色,便朝夏连方才跃下的地方飞跃而去。
见到两人消失在月光下,我赶紧弯腰拍醒昏昏欲睡的小白:“儿子,跟着夏连,保护好他。”
小白一个顿时激灵站直了身子,哧噜吹了两下胡子便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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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陪锦儿用完早膳之后却发现,阿喜早已在院子中候着我了,我随意叮咛了莲子几句,便随阿喜出了翠竹阁。
接下来几日自然是与账本为伴,虽然这工作极其的繁琐复杂,但通过了解这些细节我渐渐将苏晋在民间整个产业的脉络摸清楚,仿佛了解了这些就更了解他,是以做起来的时候也算是充满动力。
只是我发现这几日处理的账本中都包含十分要紧的信息,每回我翻看时就连阿喜都自觉的避到一旁,可见这些信息平日里恐怕只有苏晋能够过目。他倒是信任我,竟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来处理,所幸我这人人品好,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忍不住诱惑在上面做点手脚,这上上下下的产业怕是要遭受不小损失。
处理完所有的账目时,已经是在四日之后,夏连这小子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有云鄂和小白跟着,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当初他来帝都时还口口声声说是受师父交代前来照应我,如今看来却是我处处在替他操心,师父他老人家可曾想到这分明就是给我送来了一个烫手山芋。
虽说师父这个决策做得着实有些冲动,但心中对他老人家的记挂还是放不下,于是提笔写了封信托阿喜找人送回燕南山报平安,办完正事之后想起这几日一直没有听说离落和知照两边的消息,正想去问一问这几日似乎一直很忙的苏晋可曾回翠竹阁,却在一处水榭见到他的身影。
打算上前时发现身处水榭之中的还有其他人,但看背影认不出来是何人,只是从两人的情态之中看得出来他们该是在谈正事,觉得自己冒然上前打扰不好,便暂先停在离那水榭不近不远的一潭鱼池边候着。
虽说我离得远,并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伸着脑袋默默往那处张望,这一望发现与苏晋在一处之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且这种眼熟是一种令人感到心虚的眼熟,却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侯到一半时,我见苏晋一直淡然的脸上沉了一沉,和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恭敬的向他行了礼,然后转身退了下去。而这一转身,我蓦然看清他的长相,霎时间像是踩了火雷一般猛的退到一旁的林荫下。
我的个乖乖,这不是尚书府的温泰宁温大尚书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怪方才会觉着心虚,我和夏连不久前可是从他家中盗走了张太后赐他的琉璃盏啊……
虽说那琉璃盏失窃后一直没有听说尚书府有什么大的动静,但我猜想那温头子这段时日绝不会如何安宁,是以即便他不可能发现我就是这次失窃案的罪魁祸首,我还是不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面前。
等温老头子彻底不见之后,我才敢小心翼翼的从林子后面挪出来,正往他消失的方向仔细确认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怎么一副做贼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