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章月缺或有时(七)
莲子抱着锦儿走后,苏晋朝着窗外叫了一声:“青云,无伤。”
他话音刚落,眨眼之间房中便多了两道身影,我仔细一瞧,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曾是在知照身边保护他的两个护卫,头一回与我和夏连相见时曾误以为我被夏连欺负还为我出头来着。
以前见到他们对知照忠心耿耿的样子,我还感叹过世上少有如此尽职的护卫,如今看来,他们两人包括玄音根本就都是苏晋的人。这也难怪了,像知照那般才能卓越却又体弱的忠臣,苏晋这个为君的怎能不多派些人手护着他。
“属下在。”
在我回想的时候,青云和无伤已同时跪下地去,比起在知照身边做护卫的时候竟多了几分肃穆,见得出苏晋这个主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你们二人从现在起便时刻跟在锦儿身边,无论如何定要护她周全,我不想再发生像今日这样的事。”苏晋开口,语气虽然依旧如往日一般淡然,却透出一股冷冽,无形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竟让我突然有些不适应他现在这幅模样。
“是!”
青云和无伤恭敬应下后,便起身快速走出房门,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挣扎了几下,玄音上前一把将他按住,用手中的短刃抵住他的脖子狠声道:“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那人眼中却刹然间透出狠光,喉咙处动了一动,眼珠猛的往外突出,玄音见状急忙伸手在他的喉咙下快速一点,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人脸上的黑布快速的被血渗透,黑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那人很快便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我们三人皆是一惊,玄音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探了探,抬头朝苏晋道:“先生,此人已经吞毒自尽了?”
苏晋走过去蹲下身扯下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来一张陌生的面孔,明明已经是一俱尸体,他双目中却依旧瞪得瞠圆,里面未散尽的杀意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更加令我吃惊的是,他的左脸颊上赫然出现一个刺眼的烙印,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囚字!
苏晋的眉头皱了一皱,我蹲到他旁边讶然道:“他是……囚犯?”而且根据卫国的律法,只有判了死刑的囚犯脸上才会被烫上这样的烙印,既然是死囚,他是如何从那戒备森严的牢笼中逃出来?又是为何要劫持锦儿?
我深感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只得将目光转向苏晋,他看我一眼,点头道:“对,他是囚犯,而且是曾经杀人无数令朝廷通缉多年,半月前终于被缉拿归案,后日就要被处斩的赏金杀手掠影。”
苏晋的话让我心中顿时一惊。
难怪此人的身手如此厉害,之前分明已被我察觉踪迹,却还能抢在我的前面不着痕迹的潜入锦儿的房间,这冷面杀手掠影的名号我在江湖上早已听说过,若不是玄音功夫高强且出现得及时,此时我与锦儿莲子三人怕是已遭了他的毒手。
知晓了此人的身份,我却更加疑惑,既然他是赏金杀手,便是只为了钱而替人夺命的亡命之徒,从方才的境况看来,他并无打算要取锦儿的性命,那他劫走锦儿这样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究竟有什么目的?而且那天牢看守死囚的地方守卫重重,他若是单枪匹马根本没有可能逃出来,只怕是他背后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主谋。
而能将一个即将被行刑的死囚从天牢里毫发无损的放出来的人,手里必是拥有着巨大的权力,那么……
我不敢在往下才想,担忧的看着苏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站起身道:“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猜到大半了,掠影劫持锦儿是受了别人之托,虽然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他为其卖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抓锦儿的最终目的,”薄唇闭合之间,十分轻易的说出两个字来:“是我。”
我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在瞬间变得冰冷,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四面八方都埋伏着危险的不安感,虽然自己已经猜到有人在背后算计着他,且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但听到他这样亲口说出来,还是无法接受他不知何时已身处于我无法估算的危险之中,若有朝一日真叫那个人得了手,我不敢想象他会对苏晋如何。
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苏晋伸手轻拍了拍我的肩,“不用太过担心,既然他选择用锦儿来威胁我这种方式,说明他现在还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这次计划失败,想必他在短时之内不敢轻举妄动。”
我手心紧了紧,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微微皱眉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十分确定,不过我会尽快查明真相。”又对玄音道:“玄音,把掠影的尸首挂到市中城楼上,他杀了那么多人,朝廷必定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也以此给他背后的人一个警示。”
玄音应了一声是,将掠影的尸体一把扛在肩上,纵身一跃飞出了窗外,转瞬便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屋中重归平静之后,我将此事思虑一遍,越发觉得其中蹊跷,忍不住问苏晋:“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与谁结过仇,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你?”
风吹得窗棂微微响动,苏晋却并不说话,默然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回茶壶后也未见他饮下,只是眼眸淡淡的望着桌面。
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我察觉到他脸色并不好,忙坐过去担忧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他望着我摇了摇头,眼中含着些不明的情绪,我见过他笑的模样,也见过他生气的模样,最常见的便是他面容冷静不动声色的模样,但他此时这幅表情,却令我莫名的觉得陌生,像是我们之间从来不认识一样。
“你怎么了?”我第一次与他共处时这样不自在。
“阿留,”他唤我道:“我想知道,如果刚刚掠影要的人是我,你也会拿我去换吗?”
我先是一阵茫然,然后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扯住,很快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忙道:“苏晋,你明明知道,我刚刚并不是真的要用锦儿去换莲子。”与掠影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诈敌才编造的,他这个反应,想来是全都听了去,但以他的智谋,又怎会看不出我真正的用意。
“我知道,你刚才的那些话,只不过是一时之计。”
我顿时松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担心他会误会我,虽然我刚才所为全然问心无愧,可我一点也不想他对我有任何的误会。但这口气刚松下来,却又听到他用不冷不热的语气道:“不过,如果锦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会像刚刚那样拿她的性命去冒险吗?”
他的话让我愣了一愣,下一刻心便像是被一盆凉水猛的泼了上来,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都没看我一眼,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眼睛不知望向何处,背对着我道:“我知道你留在翠竹阁只是受一纸契约所迫,但我以为这些日子你总归是对锦儿有了感情,可惜是我想错了,若你真对锦儿有感情,又怎么会轻易用她的性命去冒险?”
我听到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又凉凉的道:“也许是我自己太天真,只不过短短三月,我又如何妄想你会对锦儿有什么感情?毕竟在你心中,我与她终究只算是外人。”
若方才只是觉得被一盆凉水泼了上来,现在我便是犹如置身冰窟之中,整个身子慢慢僵得毫无知觉,就连嘴角也被冻得隐隐发抖。
“你这些话,是认真的么?”
屋中静谧了半晌也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以往我一直受师父教诲,做人千万要懂得知足自乐,是以从小到大我极少对什么事情失望过,但我从来没有想到,对一个人失望是这种痛苦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只是因为我直到前一刻都还在认定,他会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的。
“呵……”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出什么表情,整个人难堪到无所适从,“你说你天真,我觉得天真的应该是我吧,在你说这些话之前,我还一直傻傻的认为你会相信我,我又如何想得到,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