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小姐?
是——
何皇后的那个娘家侄女,鲁国公府的那位嫡女么?
武昙仔细回想了一下,约莫确定就是她了,那天在凤鸣宫的时候见过。
现在这姑娘直挺挺的倒在宫女的怀里,胸前的衣衫看着有些乱,隐约露出里衣上绣着的花朵,胸前还插着一柄长剑,任凭那宫女摇晃哭喊,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明显——
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前两天见到,还盈盈动人一姑娘,这一刻就这么突兀的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
武昙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一刻,心头也难免跟着备受震撼,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不过这显然不是她悲春伤秋的时机,她尽量分散注意力来让自己清醒,下一刻就满眼怀疑的转头去看愣在旁边的那个侍卫:“你认识她?”
那侍卫听他骤然发声,不由的一个激灵。
武昙则是瞬间就完全明白了——
别宫的侍卫不太可能一眼就能认出这位何大小姐来,这人八成是凤鸣宫出来的。
是何皇后!
方才从附近路过的那队仪仗,一定是何皇后!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样,下一刻,抱厦外面又有几个人匆忙的冲了进来,为首的——
正是何皇后身边的宁嬷嬷。
“这里出什么事了?”宁嬷嬷一边进来一边就已经不悦的发问,“大晚上的,谁在这里鬼叫?还有点规矩没有?”
话音刚落,跪坐在地上抱着何小姐身体的宫女已经眼泪涟涟的喊道:“宁嬷嬷救命啊,表小姐……表小姐被人刺伤了,快请太医啊!”
“啊……”宁嬷嬷仿佛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人。
她进门的时候本来眼中精光闪烁,四下里搜寻燕北的,但意外的——
完全没见到人影。
在想到倒在园子外面的尸首,心里已经在暗叫不妙,似乎是没能堵住人,叫人给跑了!
此时被这宫女一打岔,她才赶紧定了定神,看见何大小姐的模样就也露出惊恐又慌张的表情,连忙吩咐跟着进来的侍卫:“快!快去请大夫,也请娘娘进来。”
她这个打头阵的,身后就已经跟了十几个剑拔弩张的侍卫,准备不可谓不充足。
宁嬷嬷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从那宫女怀里试着去探何大小姐的鼻息,一边斥责道:“表小姐怎么会这样?这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抹着眼泪哭道:“表小姐说她闷得慌,有点不舒服,在花园里透透气,可是没想到……”
武昙就看着她们互相演戏,也不做声。
宁嬷嬷试了何大小姐的鼻息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怒意沸腾道:“到底是谁刺伤表小姐的?都别愣着,赶紧四下里看看。”
明明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现场的,她却选择视而不见。
武昙于是越发肯定——
这个局跟她无关,是拿来陷害燕北的。
但是不得不说,何皇后和何家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了,居然豁出了堂堂一个鲁国公府嫡小姐的性命来。
可想而知,这桩人命案一旦闹出来,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当真是丧心病狂!
宁嬷嬷这是不死心的还想叫人去追燕北,武昙也不管。
侍卫们领命四散,不多一会儿,何皇后就被长芳扶着,步履匆匆而来。
她一脚跨进抱厦里就问:“瑾儿呢?”
话音未落,宁嬷嬷已经抹着眼泪哽咽:“娘娘,表小姐她……已经没了气息了。”
何皇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脚下不稳的跟着后退了两步。
“娘娘,您节哀!”长欣和长芳连忙扶住她,看见何大小姐的样子,全都唏嘘又惊恐,尽量的别开了眼睛不敢看。
何皇后稳了稳心神,下一刻就是满面怒色的斥道:“为什么瑾儿会这样?是什么人伤的她?凶手呢?”
“奴婢……奴婢该死!”本来抱着何大小姐尸身的宫女连忙把人交给宁嬷嬷,自己膝行过来,在何皇后脚边给她磕头:“奴婢本来是陪着表小姐在这园子里散步的,走到附近的时候,表小姐说她有点累,进来这抱厦里坐一坐。奴婢看表小姐今日兴致不高,不敢在她面前晃悠,就等在了那边的院子里,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就听见这理由有动静,好像是争执声,奴婢刚想跑进来看,就……就听见表小姐的惨叫声……呜……”
宫女说着,就又悲伤的大哭起来。
她自己哭了两声,也没等人劝,就赶忙有深吸两口气,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奴婢随后跑进来,就看见表小姐这个样子倒在地上,有个人影……从那边窜出屋子去了。”
说着,抬手一指。
这抱厦四面通透,都是大窗户,平时夏日里各处的门窗都打开,就能欣赏到园子里的美景。
而此刻,左右两边的窗户都紧闭,还是从里面插上的,前后两边的门则都开着。
按照这宫女的说法,她跟何成瑾之前是从后门进来的,后来她就守在后门的院子里,而她这指着的方向——
就是方才武昙和那个侍卫跑进来的前门方向。
左右两边的窗户锁死了,后面又有人把守,那么不言而喻——
如果燕北当时被堵在院子里没能出去,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毕竟——
另一当事人已死,并且人命大于天,只要燕北在现场被抓,再有这个丫头的指证,他说什么都没用。
何皇后的脸色阴沉,目光阴鸷,不由的看向不该出现在这的武昙。
武昙只是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明明每一步都安排好了的,可是在园子外面看见死在那里的那个人的时候她就预感不是很好了,然后果然——
进来居然没看到燕北,反而是这个丫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凤寰宫里明明整个都已经闹起来了,这个丫头也应该是中计之后自身难保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样一来,岂不是她精心安排的两个局都出现了偏差?
何皇后心中说不出的窒闷。
宁嬷嬷察言观色,连忙解释:“奴婢已经较人四下里追捕可疑人等了。”
何皇后这时候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了,无非就是等一个结果。
她也不问武昙什么。
这抱厦里,一时间气氛就寂静的近乎诡异。
宁嬷嬷怀里抱着惨死的何大小姐,总觉得不太得劲,犹豫了一下,就试着说道:“娘娘,您看……是不是要先给表小姐挪个地方先拾掇一下?”
显然是不能的,这何大小姐身上的都是证据,必须要留在现场。
宁嬷嬷只是心虚,虽然这些年她没帮着何皇后做事,但就这么抱着一个被她们设计无辜惨死的人……
这大半夜的,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何皇后横过来一眼,没理他,却只是再次领命侍卫:“再传本宫的命令下去,封锁这附近,一寸一寸地方的给我搜,一定要把凶手拿住!”
“是!”一个领头的侍卫应声,转身一挥手,就要带着手下的人去,却迎着皇帝带人匆匆的走了进来。
皇帝也是脸色阴沉,面色不善。
侍卫们连忙跪地行礼:“见过皇上!”
何皇后的眉心隐约一跳,下一刻,就也安奈住起伏不定的情绪转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面沉如水的被高朗扶着走进来,目光飞快的四下一瞥,看见武昙的时候,视线在她面上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面上表情就也跟着微微一松,然后再看见惨死在当场的何大小姐,瞬间就又冷了脸:“怎么回事?”
何皇后并不言语。
宁嬷嬷就代为回道:“回禀皇上,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被人给谋害了。”
跪在何皇后脚边的宫女也跟着哭:“皇上,您要替我们表小姐做主,一定要捉拿凶手,还我们表小姐一个公道啊!”
说着,就又嘤嘤的哭泣起来。
何皇后面色阴沉的并不作声。
皇帝也是好些年没遇到这样糟心的事情了,看着脸色惨败容颜扭曲的年轻女子的尸首,一时间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高朗连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皇帝缓了好一会儿,脸色已经咳的涨成了猪肝色,好不容易慢慢平复下来,外面就有侍卫进来禀报:“皇上,鲁国公和世子来了。”
不用说,一定也是听说了这里的事情,赶来的。
而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
武昙不用想都能弄明白——
无非是冲着“凶手”来的,没什么比苦主当面威逼皇帝,更能逼着皇帝“秉公”处置凶手的了。
只是可惜了……
他们没能堵住燕北!
武昙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就等着看戏。
人家何家死了个女儿,皇帝不可能拦着不让亲属进来,直接就点了头:“叫他们进来吧!”
那侍卫转身出去,片刻之后,鲁国公何敬忠夫妇就在世子何成玉的陪同之下快步行来。
“瑾儿呢?我的瑾儿在哪里?”何夫人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在焦急的嚷嚷,等到进门,何敬忠就连忙要带妻儿给皇帝行礼:“微臣参见陛……”
话音未落,何夫人已经发现了女儿的所在,顿时哀嚎一声:“啊!瑾儿!我的女儿……”
踉踉跄跄的扑过去,一把从宁嬷嬷手里抢过女儿的身躯,还没等再哭两声,已经悲伤过度,直接昏厥了过去。
“夫人母亲!”何敬忠和何成玉双双奔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给她按胸口的,又是一阵慌乱。
皇帝被他们吵闹的头痛欲裂,闭眼深吸一口气,外面双喜就急匆匆的赶来了,在皇帝耳边低声的道:“陛下,贵妃娘娘宫里也出了事,娘娘说如果您得空,要请您过去一趟。”
皇帝的心头又是猛地一跳,忽的侧目朝他看过去一眼。
见双喜面色如常,并不是十分的慌乱,就知道事情应该还不算棘手,暂时就难耐下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向了何皇后道:“皇后,你总管后宫,何家这个丫头又是住在你那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说?”
这一开口,居然就有点兴师问罪的架势?
何皇后心头恼火不已,目色都跟着一厉。
那边因为痛失爱女正在低头抹泪的鲁国公何敬忠闻言,更是心头一紧,暂时也顾不上悲伤了,紧张不已的也抬头看过来。
何家的女儿遇害,皇帝却似乎将气撒在何皇后头上了?
这对他们何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两天他本就为了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忧虑,现在看来,几天过去了,帝后之间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何敬忠张了张嘴,想替何皇后说两句公道话,可是再一看见惨死的女儿又是悲从中来,觉得喉咙里堵得慌,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就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面色凄惶。
何皇后盯着皇帝,冷冷的道:“瑾儿遇害,死的不明不白,自然是要捉拿凶手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明是一对夫妻,互相的眸色里却不见半点情意,反而是剑拔弩张的戾气。
武昙还想去凤寰宫那边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想跟他们耗时间,这时候就破天荒的站出来,一指跪在何皇后脚边的宫女:“这个宫女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并且又是今晚贴身服侍何大小姐的……”
那宫女一慌。
那边才刚被掐人中掐醒来的何夫人已经扑了过来,眼睛猩红的抓着她的肩膀哭喊:“是谁害了我的女儿?你说!是谁是谁害了那可怜的孩子……”
痛失爱女,这女人就跟疯魔了一样,指甲掐透了衣裳,那宫女同痛的直瑟缩却又不敢推开她,就只能含着眼泪连忙把之前跟何皇后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何夫人听完就怔住了:“你说凶手跑了?”
皇帝和何皇后还没等开口,武昙就已经发问:“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看清楚了凶手的样貌了没有?”
“奴婢……”那宫女突然就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何皇后。
一开始他们的计划是直接把燕北堵在前院,解释为了让自己的说辞可信,这宫女只会说他没看见脸,但是看清楚了对方的身形体态……
可是现在,到现在人还没抓住。
何皇后隐晦的眸色一沉。
那宫女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后就一咬牙道:“奴婢看见了!”
她先是伏地磕了个头,借此机会稳定了心神,重新抬头看向皇帝和何皇后的时候眼神就坚定了起来:“皇上,那人是个瘦高个,样子奴婢看见了,您把人带过来给奴婢指认,奴婢能找出他来!”
这也算是豁出去了!
何夫人替女儿报仇心切,当即就要磕头:“皇上……”
武昙却已经款步踱步到了那宫女面前。
视线骤然被挡住,那宫女拧眉抬起头,就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光。
武昙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那个凶手,穿的什么样的衣服?”
这一问突然,不仅是那宫女,就是在场的皇帝和何皇后等人都措手不及的微微一愣。
武昙等了片刻,见她不答,就又重复问道:“你说瘦高个?那就是说凶手是个男人了?那么你先告诉我,他穿的什么衣服?”
这宫女虽然从抱厦里边的门缝看见了当时在园子门口的燕北,可是黑灯瞎火的,她根本看不真切。
她说认得对方,是因为前几天在凤鸣宫见过也记住了,现在问她那人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一屋子人,无数道视线胶着在她脸上,这宫女知道她不能迟疑,就只能心一横,回道:“他穿的不是宫里人的衣裳,只是……只是一件普通的长袍。”
萧樾身边的侍卫,进宫大抵都穿着简便的长袍的,之前她远远地看见燕北的背影,确实今天也是。
何皇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怒声呵斥:“你一个小孩子家,不要在这里捣乱,省得吓着的,一会儿又是本宫的不是了,来人,送这丫头去……”
宁嬷嬷立刻就要上前来扯武昙,武昙没等她近身,忽的就是一抬手臂,正对着她。
她今天穿了襦裙并大袖衫,大袖下面,露出袖箭锋利的尖端,正对着宁嬷嬷。
这小姑娘看着乖巧斯文的,怎么会这么乖张霸道?
宁嬷嬷刷的就出了一头的冷汗,脚下生根似的顿住。
何皇后也没想到武昙手臂上会绑着暗器,也是惊了一下,而下一刻,紧跟着又是目色一厉,刚要发难,武昙却不再质问那婢女,反而转向了她,再度反问:“既然皇后娘娘心虚,不准我问你宫里的婢女,那么敢问皇后娘娘,这大晚上的怎么这么巧,您的仪仗会赶在何大小姐出事的当口立刻就赶来了?”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有人居然以这样轻狂的口吻当众质问一朝国母?
何皇后都没来得及分辨她问话的内容,已经气得脸通红,霍的抬手一指她,怒喝:“你大胆!”
想要喊人来将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拿下,下一刻,门外却又大步走进来一个人。
萧樾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寒霜,背着手大步走进来,一边语气同样冰冷不善说道:“是皇后娘娘计算好了您的内侄女会在这里出事,又精准拿捏好了时间,特意在附近等着堵人捉拿凶手的吗?”
他的话,可比武昙来的有力度的多。
武昙对她无礼,何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可是萧樾一开口,她的第一反应——
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萧樾其人,何敬忠父子都是见过的,这个人狂傲又有点狗眼看人低,不是很好结交,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过来就觉得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仿佛更浓厚了几分。
“晟王也来了!”皇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何皇后被萧樾这么满怀恶意的一堵,此刻已然是如临大敌:“这个丫头不懂事,本宫不跟她计较,晟王既然来了,那便好管管你的人,带她离开吧。”
萧樾却非但没退,反而继续走了进来,一边冷冷的道:“事情都没问清楚,走什么走?”
说话间,就顿住了脚步,朝武昙一抬下巴:“外面那个人,是你杀的?”
“嗯!”武昙点点头,垂下手把胳膊上的袖箭遮掩起来,然后就奔到萧樾面前,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抓之下,却是心头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温度热得烫人!
武昙觉得自己被灼了一下,再一摸,指尖上黏黏腻腻的,她狐疑的拉起萧樾的手来看,却见他右手中指的指腹上一道伤口,像是利刃锁划。
本来应该是已经止血了,方才被她一抓,就又挤出了血珠来。
怎么了这是?武昙突然一慌。
下一刻,萧樾已经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她掌中抽出来。
他似乎是有意避开她,只款步走到皇帝面前,字字冰冷又沉着的说道:“武昙在这凶案现场杀了人,我们也算置身其中了,燕皇陛下没理由再叫我们回避了吧?”
这个理由——
何皇后被他噎了一下。
下一刻,萧樾已经眸光冷厉的射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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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还是你们先去睡,我继续磨二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