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也行。”夏天的太阳,即使是傍晚也很炎热,明烺替季晨离挡着阳光,站久了,也觉口干,弯腰端起季晨离随手放在地上的大茶缸喝了口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嘴唇正好印在季晨离先前喝水的位置。
她大约是渴得厉害,季晨离一杯水被她喝了大半,仰头吞咽时喉咙上下耸动,又被扣到最上头一颗的衬衣领扣束缚住,脖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全身散发着一种既不协调又遥不可及的性感。
明烺的手是不适合拿这样粗制滥造的、制造年份还属于上个世纪的便宜茶缸的,她的手最适合端着上好的骨瓷茶杯,略带苍白的指尖和温润柔和的白瓷交相映衬,画一样好看。
季晨离的印象里,明烺在吃穿用度方面讲究得龟毛,莫说用别人的杯子喝水,就是某个茶杯被一双没有消过毒的手摸一下,明烺都得吩咐下人把那一整套茶具拿去丢掉,所以当明烺拿着她的脱了瓷的破茶缸喝水的时候,季晨离震惊过度,以至于连拒绝都忘记了。
“你放糖了?”明烺把茶缸递回给季晨离。
“没有啊。”季晨离和明烺毕竟一起生活了七年,有些动作早已成了习惯,她自然的接过茶缸,疑惑道:“甜么?”
明烺的舌头抵着牙关回味了一会儿才点头,狡黠地冲季晨离眨眨眼,“甜。”
“……”季晨离的脸瞬间拉下来,她觉得自己大概被明烺套路了。
果然修炼得不到家,季晨离自以为对明烺了如指掌,何况这还是七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明烺,谁知一不留神还是被人套路了,季晨离耷拉着眉毛,有点气闷。
明烺喝了水之后心情不错,沉默地打量着这所孤儿院,许久之后又道:“原来你住这里。”
季晨离想了想,这还真是明烺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前世一直追着明烺的步伐赶,而明烺的脚步紧跟的一直是那个叫韩欣远的女人,怎么可能有空大发慈悲来关心下季晨离曾经住的什么地方,再说自从陶源死后,这地方就是季晨离自己也没来过了。这么想着,季晨离扯了扯嘴角,连笑都算不上,原本还很炎热的阳光也一下子凉了起来。
明烺回头问助理,“这个孤儿院在民政部有记录么?”
助理上前一步,在明烺身后低着头道:“没有,这是一家非法的儿童福利院。”
明烺似乎对这个说法颇感兴趣,重复道:“非法?”
“是的,根据相关法律规定,社会组织和个人兴办儿童福利机构,必须与民政部门共同举办,由民政部统一审批,这家福利院并没有申请过类似的审批手续,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院长长期用个人账户接受外界捐助,涉嫌诈\骗和非\法\集\资……”
助理一边说,季晨离的脸也跟着发白,她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和明烺面对面,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明烺,你想干嘛?”
“跟我回家。”
“这儿就是我家!”
不等明烺发话,助理又在旁边背起了书,“根据我国法律,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季晨离穿着拖鞋,而明烺脚上是高跟鞋,所以比季晨离高了十公分,低头和季晨离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的得意季晨离却一点都没错过。
季晨离当时胸腔噌地火气上来,没有压下去,拽着明烺的熨帖的衣领咬牙,“明烺,你别欺人太甚。”
明显无礼的挑衅动作,明烺不仅没生气,反倒破天荒地把季晨离圈进怀中,助理在身后看得大跌眼镜,不过她的手刚碰到季晨离的腰,季晨离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跳开,明烺耸耸肩收回手,表情自如,一点不见尴尬。
“姓明的你还有脸来!”她们两人僵持不下,巷子口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一路气势汹汹从巷头咆哮到巷尾,季晨离被明烺挡住了视线,不过她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捂着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陶源生怕季晨离吃了明烺半点亏,护鸡崽似的把季晨离护在自己身后,瞪着明烺口气不善,“你想干嘛?”
明烺不认识陶源,无意与陌生人争执,只隔着陶源对季晨离道:“你考虑清楚。”然后冲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意会,小跑到车边替明烺拉开了车门,明烺的脚也动了,转身朝车门方向走去,无视陶源的怒目圆睁,也好像并不担心季晨离的去留。
季晨离站在陶源身后不动,攥紧拳头看明烺一步步走到车门边,上车,助理关上车门,发动机响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想必助理已经伺候过无数遍,对明烺的习惯一清二楚。
就在车窗慢慢升起来的时候,季晨离忽然高喊:“等等!”
车窗停在一半处,恰好遮住明烺半张脸,掩盖了明烺扬起的唇角。
“姐,对不起。”季晨离对陶源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走到明烺车边,留下了在原地一脸错愕的陶源。
“我答应你。”季晨离站在车窗外恨恨地看着明烺道。
“上车。”
助理识趣地替季晨离拉开了另一边车后座的门。
“季晨离!你敢跟她走你就一辈子别认我这个姐!”陶源在季晨离身后,情绪明显的激动起来。
季晨离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咬牙钻进车里,一句话都没给陶源留。
车队很快开走了,偏僻的城乡结合部又恢复了往日破败的模样。
季晨离挨着车座边缘而坐,半边身子都快贴到车门上去,她尽可能地远离明烺,可车里就那么大,再宽又能宽到哪去,明烺让人熟悉的淡淡香味充斥狭隘的车内空间,季晨离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自己的咽喉像被刀划了一下,简直让人窒息。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许久,明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季晨离侧头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绿化带,用沉默来对抗明烺的手段卑鄙。
明烺也不气馁,往季晨离那边坐了坐,又问:“是你姐?”
她没把握好分寸,往季晨离这边挪的位置有点多,两人的大腿若有若无地贴在一起,季晨离头皮发麻,半边屁股都离了座位,如坐针毡。
“明烺。”季晨离道。
“嗯?”明烺的语调扬起了一点点。
“你来找我,不怕韩欣远生气么?”
明烺沉默了,好不容易有点明亮的脸色又和从前一样的阴沉,“我和韩欣远,不是那种关系。”
季晨离冷笑,如果她没经历过后来的七年,说不定真的信了。
“你饿了么?”明烺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精致的餐盒送到季晨离的眼前,“吃点东西吧。”
那是个透明餐盒,季晨离用余光看到了里头的食物,是一个煎饼果子。
季晨离不贪嘴,对吃方面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硬要说出一样来,大概就是煎饼果子,煎饼不加鸡蛋,放两块薄脆,再刷点甜面酱,咬在嘴里嘎吱嘎吱,香气四溢。
煎饼果子要现做的才好吃,时间放长了容易回潮,失去了嘎吱嘎吱的口感。明烺装煎饼果子的餐盒高级,里头的煎饼饼皮都软踏踏的了,季晨离一看就没有胃口,“我不饿。”
明烺点点头,没有勉强,收起了餐盒,她想说点什么,但面对季晨离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拒绝,也就住了嘴,一路无话。
明烺没有带季晨离回明家的本家大宅,她公务繁忙,平常回明宅的时候并不多,有时候几个月不见得能回去一趟,在市区的某个高档小区里有一套私人住宅,季晨离上一世只来过一次。
那时她不知听谁说了明烺爱喝汤,特地买了本粤菜谱学煲汤,不知被烫了多少次才小有所成,屁颠屁颠地捧到明烺这里来,开门的却是韩欣远,穿了身家居服给她开门,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季晨离这个女主人还像女主人,季晨离二话不说扔了装汤的保温壶,从那以后再也没自找没趣过,那本翻得起毛的粤菜谱也随之进了垃圾桶。
细细想来其实明烺也没什么错,她只是不爱自己而已。
季晨离回忆自己的辛酸往事,竟然隐隐的有点同情明烺,被一个不爱的人死缠烂打,亏得明烺好修养才没崩溃。
前一世到死都没能进门的地方,这一世来得这么容易,屋内极简装修风格和季晨离上一世偶然在门缝里窥见的一样,白色为主,家具都是有棱有角的硬朗款式,和明烺向来的品味很像。
季晨离不知道明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明烺换鞋进屋打算静观其变,还没来得及观察,明烺一把钥匙就拍在茶几上,“这是你的。”
“我不要。”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钥匙?”
季晨离懒得和明烺玩相敬如宾的游戏,反正她们早就撕过脸,这时候再来假装风平浪静真没什么意思,于是冷冷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对,所有的套路都不对了,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这时候的明烺该对季晨离躲得越远越好才对,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硬要往自己眼前凑?总不能重来一世老天爷见自己可怜就强行修改了剧情让她一世圆满了吧?
明烺没有回答季晨离,而是转身进了她书房,几分钟后,带了一叠厚厚的剧本出来递给季晨离。季晨离一看剧本皮面,那是部电影,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影,就是靠着这部电影,季晨离当年登顶影后,红极一时。
《遥不可及》。
巨大的恐惧压得季晨离喘不过气来,她打翻明烺手上的剧本,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