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可能。”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在明烺心口上扎了一下,她心头一滞,呼吸停了半晌,才敢抬头看季晨离。
明烺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分明在德国的时候,季晨离还很开朗,会笑会跳,明烺在她耳边低诉,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答了一个好字,明烺似乎看到了她们之间越来越好的未来。可现在,这才几天功夫?季晨离又变回了上辈子那个蔫蔫的样子,半死不活,随时会枯萎。
明烺不懂,她永远不会懂。
她的记忆里,这里有关于季晨离几乎全部的回忆,季晨离爱她,爱到生命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明烺在季晨离死后的二十年仅有的那点念想全出自这个宅院,所以她永远不懂季晨离那种耗尽生命的绝望。
同样的地方,对季晨离和明烺来说,却大不相同。
明烺向前倾了一点,深深地看进季晨离的眼睛里,季晨离嘴边噙着一抹笑,眼睛却是冷的,这人近在咫尺,明烺却觉得她越来越远,远得自己明明能看见她,可手伸过去,怎么也抓不住。
明烺慌了,她一把抓住季晨离的手,把她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里,这才有一丝丝的心安,她看着季晨离,语气近乎哀求:“晨离,回到从前不好么?”
从前?季晨离恍惚。
从明烺嘴里说出从前二字,季晨离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夏天的,突如其来一股冷意,冻得她通体生寒。
明烺想要的从前正是季晨离避之不及的噩梦,在梦里梦见了,惊醒过来,大半夜都要抖三抖。
“明烺,对你来说,从前的一切都是好的是不是?”
“从前的那个季晨离那么傻,你只要对她笑一下,她就能把她的全世界给你,可惜她死了,记得么?”
明烺记得,的确死了,死在自己眼前,死时眼睛瞪的大大的,却连最后一眼都不想看明烺。
“从前我那么爱你,明烺,我再也不敢了……”季晨离笑得凄惨,语气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哭着认错,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明烺以为她在哭,抬头看,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明烺,我的自/由是我拿命换的……是我拿命换的!”季晨离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指着明烺的鼻子大喊,“你把我逮到这么个鬼地方不就为了提醒我么?提醒我从前的那个季晨离有多贱!你那么对她,她还跟条狗一样冲你摇尾乞怜!明烺,你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弄走,那你知不知道,侮辱我最深的那个分明就是你!”
季晨离激烈地喘息,初夏的夜晚,气压很低,仿佛空气都静止不动了,季晨离快被这样沉闷的空气压抑得窒息,只能大口往嘴里吸入新鲜的空气,她瞪着明烺,双眼通红。
凭什么,明烺把那些人都赶走,用一个无辜者的姿态问自己能不能回到从前,说句难听的,打狗还得看主子!没有明烺的默许,那些人,他们一个两个的哪里敢那么羞辱季晨离!
“从前?”季晨离喘着粗气冷哼,狰狞着歇斯底里地笑:“从前的季晨离就是个贱货!回到从前让我再死一次么!”
明烺愣怔在原地,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在季晨离那里,她说什么,做什么,总是错的。
咎由自取。
季晨离说得对,哪怕明烺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明烺不是放任那些外人折辱季晨离,她只是……忘了。
刻意的遗忘比侮辱更不能原谅,明烺自知,所以她看着季晨离,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明烺想告诉季晨离,她想要的从前是更早的时候,她想告诉季晨离,早在比那七年更早远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爱上她了,只是自己太蠢,怎么都看不清。可明烺说不出口。
连她自己都对这件事羞于启齿。
明烺永远学不会替季晨离考虑,就算她死过一次,真心悔改,也只能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威逼利诱,让季晨离不得不跳进去。
季晨离的肩膀抖得厉害,她只穿了件吊带的连衣裙,从脖颈到锁骨手臂,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空气中,明烺记得她在国外的时候身材稍微丰腴了些,脸颊稍微有点肉感,那天晚上自己抱着她,触手绵软,可是现在,季晨离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健康的神采烟消云散,她又呈现出明烺上辈子的记忆里那种变态的枯瘦。
脖子细得好像明烺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锁骨突兀地支棱着,好像随时能扎穿薄薄一层皮肤刺出来,肤色是纸一样的死白,血管是根根分明的青色。
她穿的那件吊带连衣裙,看样式是稍微贴身的款式,竟被她穿出一点空荡荡的感觉来。
她拧着眉毛咬着牙冷笑,看神态不想活人,倒像恐怖故事里不得善终的厉鬼。
连明烺看了,都从心底生出一丝惧意。这样的季晨离,和上辈子在明烺梦里缠绕的那个凄厉的女人一模一样。
季晨离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健康的时候,明烺想,自己原来只把季晨离当做缠在自己身上的一株菟丝子,现在才知道完全弄错了,季晨离才是那株大树,自己是菟丝子,缠绕在季晨离的枝干上吸食她的生命,等季晨离的生命被吸干了,自己也会死去。
季晨离只有离了明烺才能活。
可明烺离不了季晨离。明烺只能缠着季晨离,吸食她的生命,否则自己就死了,但一旦季晨离被吸食殆尽了,自己也会死。
明烺离不开季晨离,又不想她死,但她缠在季晨离身上,总有一天,季晨离会死的。
这是个绕不开的死结。
“要怎么办才好?”明烺迷茫地看着季晨离,她站起身,走到季晨离的面前,抬手把季晨离抱在怀里,“晨离,你明明爱我。”
明烺这样的人,也有掌握不了人心的时候。
她不想季晨离死,也放不开季晨离,她以为和季晨离离了婚,大约就能重新开始,“晨离,重新开始不好么?这一次,我会爱你。”她用力抱紧季晨离,两人隔着薄薄的布料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可是还不够,明烺抱着她,却觉得马上就要失去她了,于是她只能大力把季晨离揉进自己怀里,最好两人的血肉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不好。”季晨离任她抱着,恹恹地把下巴磕在明烺的肩膀头上,消瘦尖细的下巴磕得明烺的骨头生疼,刀子一样直直刺进明烺的心脏里,“明烺,我忘不了那七年。”
“我爱你,可我更恨你,我恨你逼死了我。”
现在明烺对季晨离的每一分好,都让季晨离想起上辈子她对自己的每一分坏,季晨离的确还爱她,季晨离早就把对明烺的爱刻进了灵魂,能忽视,但忘不掉。可那些爱是用恨做刀子刻上去的,每刻一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季晨离稍微动一点爱明烺的念头都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再爱明烺了。
“明烺,我好想忘了那七年。”季晨离终于回手抱住了明烺。
她攀上明烺的后背,把自己埋进明烺的怀里,终于崩溃地泣不成声。
“明烺,我想忘了那七年……我想忘了你……”
“可我忘不掉……”
“明烺,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忘了,好不好?”
季晨离的眼泪滚烫,烫得明烺肩头上快要脱皮,明烺抱紧她,她却在明烺怀里抖得不成样子。
“明烺,我好痛。”
“看,你现在抱我,我都会痛。”
“我一面想着从前,你坚定地把我推开的样子。”一面,又贪恋这辈子这点虚情假意的温暖。
谁能想到,明烺的怀抱竟然也是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要了我的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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