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说了会话,哄得两老的开开心心的,苏寻才离了尚安堂,可刚走出院子口,就瞧见自家娘亲候在那,俨然是在等她的。
陶氏见苏寻走到跟前了,只说了句“跟着”也不多言,就转了身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苏寻晓得娘亲准是找她有事,点头轻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
待入了毓秀院子,苏寻就走到了陶氏身边,小手挽住了娘亲,小脑袋一歪,眨巴着大眼睛,撒娇道:“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想和女儿说?”可正说着话,这眼一瞥,却是微愣了下。
却见院里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女子,她年近四十,穿着朴素,面目英气,不过瞧起来倒有些憔悴,这会儿一双眼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倒是有些慈眉善目。
是娘亲的好友?
正疑惑着,陶氏就拉着自个缓步走向了那女子,满脸微笑,道:“怎的不在屋里坐着歇息会。”又对着苏寻道:“沅沅,这是你阮姨,快叫声阮姨。”
听到娘亲这么说,苏寻自然乖乖叫了声,心里也有些知晓这女子是谁了。毕竟原先她可没少听娘亲提起过,年轻的时候她身边有一个叫阮惠的手帕交。
可,倒也不同于一般世家小姐们赏花吟诗的情谊,那个时候的两人是时常一道扮了男装出去玩耍的。而阮惠的性子比陶氏还要要强些,她不仅喜欢扮男装,这性格也活脱脱像透了男子,比如瞧见了喜欢的男人,就会主动追求,这一追不要紧,还追了几十年,追到塞北去了。
没错,阮惠喜欢的那个男人便是她二舅舅陶青柏。
可是,蹉跎了这么些岁月,陶青柏似完全没被打动,依旧没有迎娶阮惠。
听到这段时,苏寻曾感嘅:这世上果然有些事不管怎么去强求都强求不来。而她也佩服阮惠,竟然这么些年了也不曾放弃,真是个有耐心的。
只是——
目下竟然在这儿瞧见了这故事里的人,也不由疑惑,莫非阮惠终于肯放手了,所以从塞北回来了?
阮惠听见苏寻唤她,立即笑了下,笑声爽朗,她上前拉了苏寻的手,又仔细打量一番道:“真没想到沅沅都这么大了,瞧着倒挺像你年轻的时候。”顿了下,又打趣道:“不,比你年轻时更漂亮。”
苏寻听了,只乖巧的低了头,作不好意思状。
“只是个绣花枕头罢了。”陶氏轻轻摇了头,边说着,就带着人往屋里走。
进了屋,两人聊了会小时候的趣事,阮惠便似想起了什么,对着陶氏道:“那事可考虑好了?”
陶氏瞧了眼阮惠,眸色微闪,其实她今儿去荟芳阁置办胭脂水粉时也没想到竟会遇到从塞北回来的阮惠,不过倒也正好遇到了她,知晓了一些事,才下定了决心。
陶氏想着,微微点了头,道:“这事我已同老祖宗说了,她也同意了。”说着,她又瞧向正面露疑惑的苏寻,道:“沅沅,过几日你便随我去乡下庄子休养段时日,也正好避避暑。”
苏寻听了一愣,可旋即也懂娘亲为何要去庄子休养。
她晓得娘亲每逢下雨就腰疼的毛病,而目下,这京都的天气愈发闷热,时不时地会下雨,娘亲恐是受不住了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至于带上她么,许是实在放心不下她吧。
念及此处,苏寻乖乖点了头道:“知道了。”不过这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也说不出来。
说完了事,苏寻念着陆宝珠还在院子里,生怕她听到了流言蜚语,便说要回去了。陶氏见状也不留她,就让她回了玉芙院。
瞧着那瘦弱的身影远去,陶氏暗叹口气,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做娘也只能帮到这了。”说着,这眸子又不禁落在了阮惠身上,见她也正出神地瞧着小丫头离开,唇角微翘,瞧样子应是想起了往事。
瞧着她那般模样,陶氏却微微垂了眼眸,似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眸色漆黑。
……
入夜,乾清宫。
负责送饭菜的小太监满脸愁容地将红木食盒拎出来,就瞧见了着一身暗色常服的太后娘娘正立在宫门口,他赶紧“噗通”跪了下去,正要喊人,就听见太后低低道:“皇上还是一口没吃?”
说着,太后还吩咐身后的心腹宫婢掀开盖子瞧了瞧,待发现果然一点没动时,她垂了眼眸,只吩咐道:“记着拿回去的时候可得是动过的。”说完,便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深吸一口气,太后便似没事人一般命人推开宫门。
寝宫内,在那张奏折早已堆积如山的黄梨木案几边,着一身明黄便服的嘉和帝正坐在那,他面色如常,除了不时咳嗽几声,瞧起来倒不像是生了重病。
嘉和帝正执了笔在批阅奏章,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头也不抬,下意识便以为那小太监折而复返,他皱眉道:“不是说了不吃,拿下去吗?”可听那人继续走近,他不耐烦抬起眸,待瞧见是太后时,不由一愣,道:“母后,您怎么来了?”说着,边站起身来,手也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素锦帕子塞进袖子里。
太后不动声色地那小动作收入眼底,心里隐隐作痛,可面上却不显,道:“无事,只是来瞧瞧皇儿。”说着,又命身后宫婢将锦盒子递了过去,道:“我又命荀神医配了些丸子,今儿刚送进宫来,你可要记得按时服用啊。”
“嗯,放下吧。我会服用的,咳咳咳……”嘉和帝应了声,却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他忙取了帕子出来捂嘴,可一不小心帕子就落了地上。
只见那上面一团鲜艳嫣红。
太后顿时心里一震,半晌没缓过神来,瞧着皇上咳得面色通红,她挥了挥手,让宫婢出去守着,自己缓缓弯下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递了过去,待皇上稍微平缓了些,才翕了翕唇,道:“多长时间了?”
嘉和帝一时沉默,只缓缓走到了窗前,望了望外面载种的那株桃树,道:“母后无需担心,朕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太后瞧着那站着笔直也十分落寞的背影,一时之间心痛不已。
太后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可从小就比较宠爱小儿子,只因着,这大儿子是皇长子,是以后要继承正统的人,更何况,那时她进宫三载,才好不容易得了儿子,自然对他更严格些,平日里也多是劝他以大局为重,要懂得隐忍。而这个儿子也真是乖巧孝顺的,事事都听她话,即使在选后之事曾悖过意思,可到最后,还是乖乖听了话,迎娶了薛皇后。
可,现到如今,她却有些心生后悔了。
那日,荀九的话还萦绕在耳,她说“皇帝原本只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服用几帖药就该好了。可他久治不愈,实为心病。而这心病却难医,恐是要解了心结才行。”
而若说皇上的心病,除了那选后之事,那个人,还能是什么?
原来,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没有放开,一直还爱着那个人。
太后上前一步,她声音有些颤抖,道:“皇儿,我以后都不管着你了,就按你喜欢的来,随便你做什么。”哪怕,要纳那个小丫头为妃也行……
可嘉和帝听了却没反应,他只是专注地望着那桃树,脑子不知怎么就浮现了一些过往之事。
那些他原本以为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模糊的记忆,现如今反而愈加鲜活。
他想起,两人着了男装出宫,一道夜逛繁华上元佳节;他想起,她堪堪及笄时,着了身粉色襦裙,折了枝半苞半开的桃花,缓缓朝他走来,笑说:“太子哥哥,目光灼灼似贼。”
他还想起那日太傅提早放了他回去,他沿着太学堂一路走,经过那桃花烂漫处,那小人儿突然回了眸,大大的水雾雾的眼睛,让他一生惊艳……
可是……伊人虽在心已远,转头繁华尽成空。
“母后,您若无事便先回去吧。”嘉和帝收回眸光,伸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感受着上面的“灼灼”二字,眼眸幽深。
太后听了,翕了翕唇,想多说话,可只觉得心里难受,最后再三嘱咐了吃药才缓缓离开。
待太后走后,嘉和帝慢慢踱回了黑檀木书架处,他伸出手弹了下架子,就出现了一道暗格,里面放着两道黄帛。
只是一道颜色鲜艳,另一道颜色瞧起来已不怎么鲜艳,好似已摆了很多年似的。
而这两道皆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嘉和帝用手轻轻划过颜色晦暗的,随后似下定了主意,拿出了另一道圣旨,将它展开,随后执了笔,一笔一画重重地写下三个字“项雪萱”。
嘉和帝心想:他到底是不愿她恨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