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玄半垂眸看着桌案上的行军图,说的漫不经心,两人却同时一愣。
初曦看着前方,眸子中暗波浮动,清声道,“禀殿下,景将军已回来,末将想回御林军中去!”
“不许!”宫玄头未抬,淡淡出口。
“如果末将坚持要回,殿下预备怎样处置末将?”少年抿着唇,一脸倔强。
宫玄缓缓抬头看过来,昏黄的宫灯下,黑眸沉若古井,不见悲,不见怒,良久,嘴角轻轻牵起,极轻的道,“张陌长一定要始乱终弃吗?”
初曦倒吸了口气,眼尾瞄了一眼景洲缓缓皱起的眉头,咬牙瞪着前方,“殿下是否用词不当?末将不懂殿下的意思!”
“不懂?”宫玄凉凉轻笑一声,“那本宫便给你从头到尾解释一遍,正好景将军也在,便让将军评判一下本宫是否是用词不当,如何?”
“不要!”初曦急喝一声,不敢去看景洲的表情,抽抽嘴角,半晌,口中一字一字的蹦出来,“能做殿下的亲兵,是末将的荣幸!”
“嗯!”宫玄淡淡点头,又低头去看地图,缓声道,“景将军先去吧!”
“是!末将告退!”
景洲转身,侧目看了看少年,隐在灯影中的侧脸神色难辨,只一瞬便移开目光,大步离去!
待帐帘一垂,初曦上前两步,双臂撑在桌案上,对着男人怒目而视,“宫玄,你故意的?”
宫玄目光落在初曦满是乌黑带血的手上,眉头微微一皱,清俊的长指将少女按在桌案上的脏手挑起,撇唇嫌弃的道,“赶紧去洗漱!”
嫌疑?
初曦伸手按住宫玄的手腕,在男人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漆黑的爪印,嘴角浅浅扬起,含了一丝促狭,仰着头道,“过几日还要打仗,末将觉得不洗也罢!所以,亲兵的事,殿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宫玄唇角含笑,反手一握猛的将少女拉近,隔着桌案,男人幽深的眸子,静静的看进少女眼中,勾唇轻轻一笑,俯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无需考虑,本宫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烛火柔和,温暖如春,初曦一怔,挑衅不成反被调戏,面具下面色一红,急步后退,颇为窘迫的捂着额头,“很脏,你怎么下的去口?”
宫玄似颇为无奈的轻声一叹,“张陌长不肯洗,本宫也只好将就!”
初曦郁闷的放下手,悻悻的问道,“浴桶在哪?”
宫玄指了指屏风后,起身往外走,“本宫出去走走!”
帐帘一闪,男人已出了营帐,淡淡的吩咐自帐外传来,“看好,不许任何人进去!”
半个时辰后,营帐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所有的将士团团围坐,酒肉、肉香飘散出来,顿时驱走了一天的疲惫。
不去想白天的战事,不去想三日后的攻城,这一刻所有的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快的享受生命!
乌云散去,月色如洗,夜幕笼罩大地,四处星火点点。
宫玄坐在主位上,慵懒的倚着椅子,清俊的长指中间握着一杯淡酒,墨眸一挑看向左侧一直正襟危坐的少女,淡声道,“张陌长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从坐在这里开始,初曦便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沐浴后初曦换了一身轻便灰色衣袍,头发高束,闻言托腮转头看向景洲身边,林唐、郭练、孔原、刘成等人都在,几人不知说着什么趣事,不断的哈哈大笑出声。
那笑声铿锵澎湃,极富穿透力,一下一下的冲击初曦的耳膜,让她忍不住蠢蠢欲动。
“殿下为何一定要我做亲兵?”初曦不答反问。
宫玄轻摇手中的淡酒,一瞬不瞬的看进她的眼睛,“本宫以为张陌长很清楚!”
初曦突的一愣,她清楚?
微一思忖,似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她是女子,和别人同帐会被识破,他是在为她掩护?
然而他深邃的眼睛中却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心中一慌,竟不敢再问下去。
远处喧闹嬉笑声不断,两人之间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静的让人发慌。
突然孔原走了过来,对着宫玄行礼后,看了初曦一眼,沉声道,“禀殿下,可否让张陌长同在下去喝一杯酒?那夜东城守城时,末将答应张陌长要请他喝酒,今日机会难得,望太子殿下能恩准!”
初曦端坐的身姿不变,眼睛却一亮,如乌云散去的黑夜,炯黑中星辰璀璨。
宫玄瞟她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玉杯,声音清脆撩人,似故意放慢,半晌,才淡声道,“去吧!”
“谢殿下!”初曦几乎是跳着起身,大步跨下去,往人群中间走,连平凡的面容都变的张扬明亮,转头对着孔原璀然一笑,“可有将军那日说的玉碎?”
“自然,答应张陌长的,我怎敢忘?”
两人说笑着向人群走去,停在景洲面前,初曦收敛了笑,中规中矩的行了个军礼,“将军!”
景洲仰头望过来,微微点头,一指身边的空位,沉声道,“坐这里!”
“是!”
初曦盘膝坐下,林唐立刻递过来一个杯子,孔原则拿过酒坛为初曦倒酒,“这玉碎是用夷陵山泉水所酿,比宫中玉液不差,张陌长今日一定要尽兴!”
清亮透明的酒液倒在杯中,还未入口,便闻到一股醇香,初曦深吸了一口,放在唇边浅啜一口,只觉口中香气莹润,入喉甘冽顺滑,余味悠长,不由得目露惊艳,仰头一口喝下半盏。
“如何?”孔原笑问。
初曦展颜一笑,回味的道,“确实是好酒!”
孔原面上立刻露出一副我没骗你吧的表情,正要再给初曦倒满,手臂被刘成拦下,“张兄弟年纪还小不能多喝,别再倒了!”
“没事!今夜我一不守城二不守夜,喝醉又何妨?”初曦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酒坛,自己倒满。
刘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上方那道墨影,垂眸回坐,不再多言。
“张陌长是哪里人氏?”林唐出口问道。
此时景洲正将烤好的肉递给初曦,初曦接过放在唇下吹了吹,闻言抬眸笑道,“华夏人!”
“华夏?”林唐一怔,“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地方?”
初曦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很远,远到,出来便再回不去!”
景洲神情沉淡,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疑惑,有不解,默了一瞬,终未问出口。